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正确的同居方式 作者:疯算公子 文案: 身心俱疲的摄影师在外游荡这么些年,由于酱酱酿酿的原因,终于想要安顿下来。 怀揣包子的女博士本来要和前男友领证了,由于酿酿酱酱的原因,踹掉渣男挺着肚子直接嫁人了。 不信多情。长恨离亭。 以为是各取所需,却互相治愈了伤痕。 他有缺陷,她都包容,她的需要,他都给予。 我在这里,待客泊舟。 互宠先婚后爱,男主就算喜当爹吧,年长缺爱(喂)男主VS揣包子不喘气女主,我觉得好萌,不知有无同好XD 就是治愈文,不致命的问题就莫追究啦,有缘点进来的GN都么么哒!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种田文 婚恋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闫雯卉,谢立飒 ┃ 配角: ┃ 其它:互宠,先婚后爱 ==================   ☆、生命   1.   谢立飒斜倚在逃生通道的门上抽烟,刚做完胃镜的胃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冰冷的痛感。   “小刘!24床的病人四点手术,你怎么还在这,峰哥叫你半天了!”   “来了!”   “你今晚加班吗?”   “估计是,看峰哥了。”   “啊啊啊啊!烦死了!平安夜还要加班让不让人谈恋爱啊!”   “唷!我说你最近面泛桃花,还不快老实交代!”   “哪有……”   年轻的小护士们笑闹着走过去,一边抱怨着,脸上却是朝气蓬勃的神色。   声音渐渐远了,男人的眼神茫茫然落在手指尖即将燃尽的烟。   今天是平安夜啊,他想。   喉咙有些痒,他忍不住低下头咳嗽两声,却陡然被烟头烫了一下。他手指一松,烟蒂落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男人的眉头皱了一下,眉间的褶皱显得更加深刻。   他的皮鞋碾了碾地上烟蒂。   他今年三十七岁,对于男人来说正是黄金的年纪,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老了。   2.   闫雯卉躺在手术台上,周围的人都在忙着做术前准备工作,只有她闲着,好像特别格格不入。   她脑子里乱的不行,一会是前男友的脸,一会是医生的好心劝诫。   “这个手术风险很大,怀孕四个月已经错过了人流的最佳时期。”   “我们不建议怀孕13周以后做手术,对孕妇伤害很大。”   “您最好考虑清楚,您已经做过第一次孕检了吧?见过成型的胎儿吗?”   那天她红着眼睛,看着医生,咬牙道:“是,我不能要这个孩子,真的很抱歉。”   最后医生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病历递给她,“如果您执意要把孩子拿掉,就这里签字吧。”   她做出这个决定,觉得用尽了毕生的勇敢,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却也砸出了一个坑。   那现在又算什么呢?   害怕吗?   倒也没有。   愤怒吗?   她不知道。   未婚先孕不在她的计划,但也没什么。讽刺的是本来要月底领证,现在却要把孩子流掉。   闫雯卉的眼睛有点热。   真正躺在这里的时候,之前坚决要把孩子拿掉的勇气全没了,整个人都萎了。   她想到两周前产检,从B超中看到自己肚子里的生命,医生说看孕囊应该是个男孩。   小小的,很模糊。   但是它很健康。   如果张轩没有出轨,如果他们明年结婚,如果这个孩子顺利地生下来,它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吧?   它会开口叫她妈妈吗?   它叫……什么名字?   闫雯卉的眼睛突然间睁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那个孩子微弱地动了一下!   眼里盛着的眼泪支撑不住,顺着眼角扑簌簌流下来没入了发间。   她伸出手试探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它在害怕吗?   它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吗?   这事一开始,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她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惨了。   明明什么事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   她心好,又不做恶,为什么……   就……偏偏是她呢?   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她是在作恶吧?一定是的吧!   它又做错什么了呢?   它还没有出生,为什么又要承担大人的错误呢?   她给了它生命,又亲手杀死了它,这又算什么呢!   闫雯卉突然间心痛如绞,大声哭泣起来。   正要给她上静脉注射的麻醉师吓了一跳,“病人您怎么了?”   闫雯卉哭到几乎岔气,迎来了周遭疑惑和诧异的目光却无自觉。   她大脑仿佛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又仿佛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坐起来,一把推开麻醉师的手,呐呐道:“医,医生……对不起,我……我不想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婚   3.   谢立飒路过的时候,一个孕妇正在拼命和医生护士们赔礼道歉,引的周围人纷纷侧目。   那个女人脸色憔悴,两眼红肿,身上套着的手术服有点凌乱,就像从手术台跳下来的。   医生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有点欣慰的意思在里面,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行了,你决定了就好,毕竟是条小生命啊,好好地把它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您放心吧,我自己想通了,大人的错误不该由它来承担。我会好好做一个母亲的……”闫雯卉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无论如何。”   医生笑着走开了,谢立飒的脚步却顿在了那里。   他不知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过于坚定,还是她望着自己小腹的眼神过于温柔,谢立飒觉得自己的心突然间动了一下。   女人孤零零攥着自己的病历表站在楼道里。   用光了勇气过后,显得特别茫然无措。   谢立飒想,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坚强,又这么软弱呢?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不知道哪个病房突然唱起来Merry Christmas,尽管是天生冷色的医院,也有了那么丁点欢乐的感觉。   闫雯卉似有所感,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注视着自己的男人。   三十多岁,颀长,瘦削,是一种很优美的力量,像一只草原上的猎豹。   但她有些惊讶,却是因为那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   不是那种生理上的疲惫,而是由内到外的一种倦怠,就好像,快要支撑不住了似的。   4.   闫雯卉下意识地问:“先生,您没事吧?”   谢立飒愣了一下,抿了下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闫雯卉有些奇怪,又问:“没事吧?要,要帮忙吗?”   男人好像微微笑了一下,整个人那种疲倦感就淡了许多,他清了下嗓子,说:“我能请你吃晚饭吗?”   5.   港式餐厅很有过节的气氛,每一桌两侧都用长丝带系着红绿两色的气球。   服务生还贴心地提供了麋鹿图案的卡片和水彩笔,冲着他们俏皮地眨眨眼,解释说,“可以把新年愿望和电话号码写下来,挂在中央的圣诞树上,新年的时候我们会随机抽取幸运的客人,有机会获得意外的惊喜哦。”   今天的餐厅注定生意火爆。   他们才落座不久,外面就排起了队,明明还不到六点!闫雯卉不禁感慨了一下自己近日来难得的好运气。   谢立飒示意让闫雯卉点菜。而服务生看他们一个男人和一个孕妇就自作主张拿了节日特制菜单,今日推荐是情侣套餐AB两款。   闫雯卉也没解释,在问了对方没什么忌口之后,就随手点了A款套餐。   服务生笑着说:“好的,广式烧鹅,白灼菜心,雪花牛肉粒,虾饺皇和刺身浓汤。需要尝一下主厨推荐的葡萄酒吗?”   闫雯卉还没说话,谢立飒就接到:“不用了,喝果汁吗?”   闫雯卉因为对方的体贴笑了一下,说:“温水就好。”   “好的,先生呢?”   “一样。”   闫雯卉双手抱着服务生拿来的温水,感觉身上终于暖和了过来。   谢立飒安静地坐着,眼神没什么焦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冲动就答应了一个陌生人的邀约,现在坐在这里,才觉得两个人的冷场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放下水杯,硬着头皮说:“那个,我叫闫雯卉,闫就是外面一个门,里面一个三那个闫。雨字头雯,花卉的卉。我还在读博,明年毕业了。你呢?”   谢立飒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不由微笑:“你这个解释可真直白,我叫谢立飒,谢灵运的谢,立秋的立,立风飒……我做摄影。”   闫雯卉露出崇拜的表情:“你是摄影师啊?好厉害,我小时候也想过要当摄影师,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放弃了。”   闫雯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啊,就是普通人,觉得这种职业还是离我太遥远了,也不怎么现实……啊,我不是说你,我对摄影师充满敬意呢。”   “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闫雯卉一愣:“哪那么多为什么呀,就是觉得,摄影师可以用镜头表达敬意,我看到那些震撼的作品,就忍不住对摄影师产生敬意了啊。”   男人没说话。闫雯卉抬眼看向谢立飒,见男人的眉毛微微皱着,但并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看到他眉间难掩的倦色,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很累?一年到头各处飞?”   谢立飒捂着嘴咳嗽了两下,沙哑着嗓子说:“呵,原来没觉得,现在是有点累了。”   闫雯卉还想再问,却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间想到自己最近,也觉得心累,叹了口气。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   好在服务生上菜打破了尴尬,闫雯卉打起精神,夹了块烧鹅吃,笑眯眯道:“诶,这里味道还不错,也算对得起这个价钱啦,你快尝尝。”   谢立飒勾了勾嘴唇,也默默吃饭。   男人似乎是食不言寝不语的类型,闫雯卉为了做手术从早上禁食到现在,虽然刚才一直不觉得饿,吃了点东西下去才觉得饿的慌,也就闷头吃饭。   等闫雯卉迟到□□分饱,一抬头才发现男人早就吃好了,只端着水看她吃。   闫雯卉脸有点烫,“咳,你就吃这么点啊?”感觉也就动了几筷啊!   谢立飒点点头,“不用管我,你慢慢吃。”   闫雯卉注意到他一直皱着眉,突然醒悟他刚才也是在医院里,“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去医院看病么?”   谢立飒像是有点意外,笑了笑:“嗯,胃不太好。”   闫雯卉懊恼道:“呀,早知道该给你点个稀饭什么的。”   男人眼睛里也染上点笑意:“没事,是我没说。”   闫雯卉看了看没人动过的汤,摸了下还是温热的,就给他拿小碗成了一点,“那你喝点汤吧,还挺暖的。”   谢立飒接过去,他的手指有点凉,闫雯卉体温天生比较高,室内又开了暖气,手心热的都有点冒汗,两个人不小心碰到,都跟过了电似的,手哆嗦了一下,差点没拿住碗。   闫雯卉有点欲盖弥彰地接过话茬:“咳,你手挺冰的,冬天多穿点啊。”   男人静静地打量她,冷不丁说:“闫雯卉,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啊?”突然被人连名带姓叫名字,闫雯卉浑身一凛,不明所以道,“也没有吧?”   “你本来打算做流产,是吗?”   闫雯卉觉得这话题转的有点快,但莫名地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就说:“是啊……但后来觉得对它太不公平了。”   她说着,双手交叠起来撑住下巴,“我就想,还是生下来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嗨,就这样吧。”   她倒是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平和地讲出来,好像想通之后,那个心里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包袱也没了。   她也产生了点倾诉的欲望,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怀孕四个月啦,本来都要和男朋友扯证儿了,结果他劈腿,我们就掰了。”   对方倾听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耐烦,反而十分专注。   “嗯,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太不现实了,我就想把它打掉,结果到头来也没忍心……”她轻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赔进去了,哈哈。”   男人的眼睫低低地垂下来,喃喃道:“不现实吗?你可以放弃不现实的梦想,但是却留下了孩子……”   闫雯卉听了有点意外,她似乎是纠结了一下,手指头弯曲起来,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又有点温柔:“嗯,你说的对,可能是看自己到底有多想要吧。我觉得自己想做摄影师,但别人说了几句,想到未来会很难走,就想当然地放弃了。”闫雯卉看着他说,分心想着,他就是貌不惊人的长相,但他的睫毛又直又长,垂下来的时候竟然能盖到眼睑。“但是小孩……是啊,虽然知道路会更难走……一想到宝宝呢,就觉得,不管怎么样,就算被人说闲话,剩女剩到底儿,砸锅卖铁……哦,砸锅卖铁我觉得也不至于吧,至少我还有它呢。呵,很神奇的,一瞬间就有了面对的勇气!” 不知何起。   她眼中的神采让男人有些怔忡,一时间没说话。   闫雯卉乐了,拍拍他手背:“你怎么,被我惊呆了吗是不是觉得女博士无坚不摧很伟……”   话还没说完,她手突然被谢立飒反手握住了,男人的手很凉,闫雯卉的体温让他觉得烫到心里边。   闫雯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心跳如鼓。   只见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哑声说:“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 就是这么突然   ☆、决定   6.   #纳尼???!!!!#   #麻麻这里有个人求婚不高能预警啊!#   闫雯卉呆呆地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抽动,强自镇定道:“咳,内什么,你开玩笑呢?”   “没有。”男人的神色真的很认真。   闫雯卉有些不明所以:“那,我们假设你是认真……”   男人打断她:“是认真的。”   闫雯卉无奈说:“好,你是认真的,那么首先……”她咽了口口水,“为什么想和我结婚?其次,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再次,你很愿意喜当爹吗?……最后……”她眼神儿落在自己被攥住的手上,“额,我又不会跑,你先放开我手,有点疼。”   谢立飒闻言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放松了力道,却没收回手。   闫雯卉有些汗颜,这是真怕自己跑啊,安抚说:“我真不跑,我听你说完。”男人这才讷讷地松开。   谢立飒抿了下唇,说:“我想和你结婚,因为我想结婚了,又觉得你合适。你和你前男友没结婚,你什么都拿不着,你和我结婚,对你好,对孩子也好,我可以和你签财产协议。”他顿了顿,看见闫雯卉的确在认真思考,才咬了咬牙,继续说:“我没法有孩子,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它怎么样。”   他看见闫雯卉惊讶的样子,自嘲地笑笑:“你考虑一下吧。只要你和它父亲断干净了,结婚以后,它,就是我的孩子。”   闫雯卉听着男人的回答,和有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不知道是不是她脑回路太奇葩,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的确难,之后要嫁人,想找个自己情投意合,又不在乎自己小孩的人就更难了。再者了,之后要是又有二胎,第一个孩子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她有时候感情用事,但是其实并不是爱情至上的人。她当初和张轩,也是学校里联欢会认识的,觉得两个人条件和性格都处得来,就冲着结婚去了。   她对谢立飒的印象不坏,甚至可以说是挺好的。   他不能有小孩这算个毛病吧,但她有啊。他如果真能心无芥蒂地接纳孩子,对孩子的成长倒是有利。担心他不守信用,但他已经答应了签协议……这么一想,倒真成了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能吧?   不过这么一想,反倒觉得奇怪。她是一直不相信便宜都能自己占这种事,是不是前面挖着坑等她跳呢?   闫雯卉心生警觉,又有点尴尬,试探道:“那,如果……额,结婚,为什么是我啊”   男人依旧抿着唇,闻言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什么不能是你?”   闫雯卉觉得有点沟通无能:“额,不是,我就是说,我就是一普通人,好处都让我占了,我能给你什么啊?”   谢立飒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样,直接就是一愣神儿。   闫雯卉惊了:“你不是没想吧?”   谢立飒的表情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闫雯卉觉得自己今天过的实在纷繁复杂,得,这人简直就是心血来潮,能靠谱吗?   谢立飒像是知道她想什么是的,说:“我是认真的,决定了就不会改。”   闫雯卉点点头。   男人想了想,接着说:“回头我把婚前协议给你,你看过再决定。”   闫雯卉又点头:“行,咱们也算有缘了,我回去考虑考虑!如果成了,那我也算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啊。”她内些闺蜜知道了非得把膝盖跪烂了不可。   男人像是得到了想要得而答案一样,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露出一个笑脸。   结了账走出去,周围的小情侣一对对感觉甜蜜非常。   那张麋鹿小卡片到底没被挂在树上,而是被她写了电话号码和邮箱塞给了谢立飒。他们似乎都过了浪漫的年纪了。   自己租的公寓离这边很近,就婉拒了谢立飒送她回去的建议。   她沿着街边慢慢走着,看着周围灯火通明,忽然觉得有点冷。   去年的这时候,还和张轩腻歪在一起呢,现在只不过一个转身,就是物是人非。   好像只不过就出了一个偏差,人生就拐到了全然不同的方向。   但是没走到头,谁又能说哪边才是对的呢?   闫雯卉摸了摸自己略微隆起的小腹,笑着吐出一口浊气,心里的情绪也逐渐平和下来。   嗯,就这样吧,她想着,抬手戴上大衣的帽子,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谢立飒坐在车上点了一支烟,看着闫雯卉走远了。   他又开始咳嗽,却还是把烟抽完了。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几年身体渐渐不太好,往外头跑也没那么大劲了。   可能他真的老了吧。   7.   “雯卉!”   “啊?干嘛?”闫雯卉正对着电脑发呆,听见有人叫忙转过头去。   李铭拿着两杯热巧克力,递给她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直接坐到她旁边的桌子上。   “谢了。”闫雯卉也没客气,拿过来就喝。   李铭感叹道:“冬天喝热巧克力真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啊。”   “嗯,也是最长膘的几件事之一啊。”闫雯卉点头,心有戚戚。   “你都这样了!还担心什么体重啊!”   “我哪样了?”   李铭哈哈一笑,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诶,你真没想着做人流了?你这个月份大了,越拖希望越渺茫。”   闫雯卉小口啜着热烫的巧克力:“嗯,不打了,娃留着自己养。”   李铭看她神色自然,反而更加担心,“你别强颜欢笑啊……你放心,你就是痛哭流涕我也不会嘲笑你的,你可别把自己憋出病来。”   闫雯卉笑着站起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你放心,我真没事,就当被狗啃一口,不不不,不能侮辱狗,他顶多就是个大肠杆菌。难过完了,我已经想开了,反正我还有你嘛。”   李铭回抱她,忧色不减:“人家大肠杆菌是无性生殖,可不会在你肚里留个崽……你真打算帮那个人渣生孩子?”   “呵呵,孩子又没有错,只是借用了他的精子,小崽子是我的,和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李铭略微舒了口气:“啊啊,那就好,你这么美说什么都对!不过……哎呀!我话就直说了啊,你以后找对象咋办?这孩子可成了个问题啊。”   闫雯卉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放心吧,爱操心的小师妹啊,我已经想好了。”   “你打算单亲妈妈一辈子吧?”李铭大张嘴巴看着她,“你你,你不是丧尽天良,打算生出来再扔吧?”   闫雯卉汗颜:“你这脑洞,想着什么呢。”   “那是……啊!你找到对象了?”   闫雯卉笑而不语。   李铭的猜测隐约被证实,大叫起来,恨不得摇醒她:“不是吧?你可别因为受到了情商就破罐破摔放弃治疗啊!这也太太太太快了吧?谁啊??”   闫雯卉笑眯眯地说:“安心安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乖啊。”   李铭:“你还卖关子!!你就这么对我你怎么敢……”   突然走廊一声怒吼:“李铭——!!你又偷我感受态!!!!”   李铭赶紧跳下桌子往门外跑:“冤枉啊!你又没写名字怎么就是你的了!”走到一半又恶狠狠地转过身来指着闫雯卉:“回头再收拾你个小浪蹄子!”   闫雯卉笑不可支:“好好好,我等着你。”   等李铭走了,闫雯卉才若有所思地打开邮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封邮件。   谢立飒这一周并没有打扰他,充分给她考虑的空间,直到今天才发送了协议过来。   打开文档看了一眼,和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他拟的内容也简单又直接。   大概就是结婚后她搬去他那里住,工作上互不干涉,让她和前男友了断了,他会把她的孩子当作亲生孩子来养。   吃穿用度读书上学,也一点没含糊,闫雯卉没什么意见。   她用在纠结人生上的时间很少,就像做实验一样,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付出的多就能得到回报的。   闫雯卉觉得,搞研究的人都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好些人做了一辈子研究,就为了一个自己深信不疑的结果,事实却在不断地告诉他,你是错的,你放弃吧。说不定甫一回头,别人就发了文章,你才发现,哦,原来我之前的方向是对的。   大部分时候,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她知道别人的科研动力是什么,但支撑她往前撞的,不过是好奇心而已。   她就是想知道,生命究竟有多神秘,世界又到底有多善变,了解越多,疑问越多,反而让那份热情生生不息。   闫雯卉的性格是典型的外柔内刚,李铭说自己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说一不二的人。   难不成这真是女博士的特质,外表再柔和,内心也坚强的可怕。   她从不畏前途,也愿自己不思过去。   闫雯卉相信直觉,崇尚理性。   哪怕谢立飒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却隐约觉得她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给不起的呢。   闫雯卉想了想,若他投我以木瓜,我定以琼瑶相报之。 作者有话要说:     ☆、泪水   8.   看了眼日历,明天实验室有一天元旦假,问问男人有什么安排好了。   她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电话通了,那边却没声音。   她疑惑问:“喂,在吗?”   男人犹豫了一下才回:“闫雯卉?”   “你没存我电话号码呀?”   “存了。”   “那你还犹豫什么劲啊!对了,就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男人顿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闫雯卉笑了:“那感情好,明天咱俩过吧,然后网上预约一下,明年咱扯证儿,”   “……明年?”   “呵呵,今天可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你不会忘了吧?”   “……好,我下午接你去我那。”   闫雯卉想了想:“嗯,也行,我跟导师报一下进度,两点以后都能走,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咱工大北门见,你认路不?”   “嗯,那两点半,我在门口等你。”   “好嘞,拜拜。”   “……待会见。”   两点多闫雯卉就准备好了,心情突然特别好,单纯的好,就对着休息室的镜子编了个蝎辫儿。她头发半长不长,是黑色天然卷,发尾部分有些咖色的染发痕迹,但怀孕以后就没再染过了她身高170出头,热衷运动让她身材保持很好,所以即便怀孕四个月,冬天衣服穿得多根本不显怀。   看了看表大概两点一刻,她就提着包走了,打算在门口等着谢立飒。   闫雯卉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在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见她就追过来,闫雯卉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张轩一把拉住她:“小卉!你听我说!”   张轩人高又有劲,闫雯卉挣脱不开,转过身去面对他,蹙眉说:“行,你说吧。”   张轩搔了搔头:“小卉,你原谅我吧,我就是一时糊涂了,现在已经醒了,我只爱你啊!你应该相信我!”   闫雯卉冷笑一声:“你别来找我了,你知道我性格的,说掰了就是掰了,再找我也没意义,大家心里都添堵。”   张轩急急道:“是你说的,人都有犯错啊!你不能因为我犯一次错就否定我的全部啊!”   闫雯卉想到自己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抱着别的女人叫宝贝的样子就一阵反胃,语气也带了厌恶:“对,人都有犯错,但谁规定别人就一定要原谅?”   闫雯卉漠然道:“你走吧,我赶时间。”   张轩本身就是血气方刚的性格,听她这么一说就和她犟了起来:“我不!”   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看过来,张轩估计也觉得丢脸,就放低了音量:“你听我说,那天不是那么回事,就是我当时喝多了,陈予然她骗我,真没有……”   闫雯卉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张轩,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我一直觉得你挺爷们儿的,既然做了,就承担责任吧……而且咱都有智商,我也不相信这是第一次。”   张轩的脸有点白,还想解释什么。   闫雯卉打断他:“别说了,我真的没兴趣知道你的想法了,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见面也不会太尴尬。”   闫雯卉担心时间快到了,怕谢立飒等,用空余的一只手往包里翻手机,还没翻出来来就被张轩按住手,正色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不想我,那孩子怎么办?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爸爸?”   闫雯卉冷笑一声,只觉得这人无耻至极,竟然把未出生的孩子当成要挟的手段:“关你什么事。”   “这是我的孩子,不关我事?”张轩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谢立飒一停车就看见了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从后面看她就像被他拥在怀里一样。   他只觉得气血一阵翻涌,拉开车门,长腿就迈了出去。“闫雯卉!”闫雯卉听见谢立飒低沉的声音,安心了不少。怕他误会,于是赶紧对张轩说:“放开我吧,我要走了。还有,它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   张轩像被蛰了一下似的收回手,咬住嘴唇,心里晦涩不堪。   谢立飒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带,低声道:“走吧。”   谢立飒瘦,但是很结实,他常年扛器材的手臂平稳又有力。闫雯卉心里也觉得踏实,就乖巧地嗯了一声。   张轩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目光来回扫了一下他们两人,惨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心那么狠,那么想和我断干净,我可是傻啊,上赶着送个把柄给你捏……呵!你早就和这个老男人好上了吧?”   张轩怨毒地盯着谢立飒,“她和我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您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闫雯卉已经无力再解释什么,只觉得自己和张轩三年的感情真是笑话一场。   谢立飒冷然站在一旁,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张轩的存在一样,只是搂着闫雯卉肩膀就走。   “等等。”张轩上前扒住谢立飒的肩膀,还没挨到就被男人回手捏住了手腕。   谢立飒回身看向他,明明两人差不多身量,张轩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背脊发凉。   男人凑近他,狭长的双眼中隐隐有丝戏谑,然后不屑地勾了下唇角。   张轩一瞬间就像个被扒掉了裤子的孩子,脸上红红白白,赤/裸又难堪。   9.   闫雯卉站在门口,张望着男人的屋子。   谢立飒蹲下来,在鞋柜里翻了翻,给她拆了一双新拖鞋,放在她脚边上。   闫雯卉这才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啊,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来,孕妇其实也没那么脆弱!”   她想起自己刚才坐在副驾驶绑安全带,男人像是怕她肚子被压坏似的,也不敢碰,只是倾过身来一个劲儿地帮她调整,弄的她又窝心又好笑。   但男人还是固执地等她换上鞋,然后帮她把平底靴收进鞋柜里。   闫雯卉看着自己眼前的黑脑壳,不由伸出手糊撸了一下,男人的头发理的很清爽,发质硬硬的有点扎手。男人扬起脖子对着她笑了一下,样子竟然有点软萌,闫雯卉心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脸颊泛红地嘟囔:“我原来还以为摄影师都留长发梳小辫儿呢,你的呢?”   男人自己也换好拖鞋站起来,“没空剪头的时候会吧。”   谢立飒的家三居室,不算大,但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客厅空空如也,一个电视机,一个沙发,南边通着个小阳台。阳台是室内的,六七坪左右,虽然此时堆满了各种箱子,但安着一圈采光的玻璃窗,乍一看也挺敞亮的。   谢立飒带着闫雯卉转了一圈,一个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的主卧,一个堆满了各种摄影器材的客房,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房间被用作书房。一进去书房她就惊呆了,他家其他地方跟样板房似的,这却到处挂满了相片,木质书架上堆的满满当当的,这和整体画风不符啊。   闫雯卉视觉被冲击了一下,感叹着:“感觉太酷了,这是你拍的吗?”   谢立飒淡淡地瞥了眼墙上的照片,“这是我父亲的作品。”   闫雯卉很惊讶:“你爸也是摄影师?”   “嗯。”   闫雯卉感觉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就没有继续问,自己跑过去一幅幅打量。这些照片风格很统一,毕竟她是个外行也说不上来好坏,只是觉得抽象,有些荒诞,而且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怎么形容呢?可能最大的感觉就是……“不太美……”她说。   男人窒了一下,闫雯卉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说:“啊,抱歉,我不懂摄影啊,就是第一感觉。”   谢立飒说:“没事,你说的是对的。” 他笑了笑,“我只是很意外,你以前并没有接触过摄影,感觉却很敏锐。”   他走到闫雯卉身边,“我父亲是艺术家,一生崇拜达达主义,奉行反艺术,挑战美学……”他修长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面前的照片,里面是半张人脸,光线的明灭胡乱碰撞,似乎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就连他死的时候……他把自己分裂成八种人格,在房顶上自导自演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最后念着但丁的长诗从房顶上跌了下去……”   闫雯卉张着嘴巴,看着谢立飒的脸觉得异常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男人的侧脸有着微末的哀伤, “我母亲也是艺术家,她说艺术家不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但是她在我父亲死后,用长达5分钟窒息的亲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长长的睫毛半掩着,刀削般的轮廓像是一件静止的艺术品,和他面前那些尖锐而冲突的作品竟有着一种微妙的和谐。“她让我用镜头记录她的死亡,我拍她涂着红口红的嘴唇,迤地的白色长裙……她眼睛和鼻子蒙着一条彩绸宽腰带,是她从瓦哈卡州带回来的纺织品。”   他陷入回忆,表情有些空茫,整个人都显得离得很远,虚虚晃晃的不太真实,仿佛达达主义的幻灭感,“我就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变青,窒息,死亡……”   闫雯卉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谢立飒停顿了下来,好像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一点局促,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回手拥住她。粗糙而微凉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辫子,淡笑说:“呵,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就当故事,听了就算了吧。”   闫雯卉头埋在他肩胛骨不吭气,滚烫的眼泪洇湿他薄薄的白衬衫,透到他微凉的皮肤上,他像是被灼伤一样打了个激灵,讶然道:“你哭了?”   他两只大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她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脸上全是泪水,像只受了委屈的白兔。   谢立飒手有些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问:“为什么哭?”   他的手心很粗糙,手指上也有薄薄的茧子,她放任自己的脸贴上去,微微蹭了一下,男人的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闫雯卉热乎乎的小手包裹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他们很伟大!很令人动容!都说艺术家把爱当作生命,但是,我觉得他们作为父母来说,实在是太失职了!”   谢立飒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你是为我哭吗?”   闫雯卉心疼地拉着他的大手,“是!”   男人像是不知道如何回应,呆呆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既欢愉,又忧郁。   这个男人是生长在怎样的家庭啊,他的父母何其有才情,又何其残忍!   她根本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母亲,可以让自己的亲儿子眼睁睁地记录自己的死亡,却无能为力!   闫雯卉自己出生在普通人家,但父母感情很好,就没见过吵架。对她的教育从不手软,但更不吝惜对她的疼爱。她又是觉得自己幸运,又是替男人难过。最后只好抱住男人叹气:“没关系,我爸妈特别好,以后借你,你跟我一起孝敬他们。”   男人被冻坏的心肠突然流过几许暖意,就跟突然回血一样,又麻又痒。他低下头,把脸埋入她发间,嗅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含混不清地说:“嗯。”   两个人安静地拥抱着,明明是很陌生的亲密,两个人却都觉得顺理成章,分毫不显得违和。   ……   直到男人打破了这份静谧:“闫雯卉,你跟你爸妈说我们要结婚了吗?”   闫雯卉如遭雷击,无地自容说:“我……我没敢……我打算先领证再说!”   男人被逗笑了,“纸包不住火,早晚也得交代啊。”   闫雯卉叹气,说:“我知道!我爸要看到我大着肚子非得把我骂死不可……我就打算给自己点底气,没打算留后路!唉,你到时候就说孩子是你的行吗?”   谢立飒并不为难地点头:“嗯。”   闫雯卉呼了口气:“那就这么定了,等一月领完证,直接和我上门见你老丈人!”   男人笑容温暖,“是。”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那里的参考了阿布拉莫维奇的故事,疼痛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灵感源泉   ☆、相处   10.   闫雯卉知道男人脾胃虚,知道他居无定所的生活,估计三餐根本没法按点儿吃。但看他冰箱里除了牛奶就是切片吐司,还有一盒开了封的火腿,瞬时觉得他是花样作死,当然那会她还不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闫雯卉自己喜欢吃,也喜欢做,没事想着个想吃的,就网上找菜谱,再自个儿跟家琢磨着按口味改良,何况她怀孕以后更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营养摄取。她脑子一转,想了几个菜,就列了个购物清单丢给男人,颐指气使地说:“快去,给姐把菜买了。”   男人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充老,说:“出去吃吧,你别累着。”   闫雯卉说:“外面不干净,听姐的,没事!”      他就穿一白衬衫,袖子挽着,领口扣子也没扣全,露出一截脖子和在闫雯卉眼中格外性感的锁骨。眼见着他就穿着鞋准备出门,闫雯卉赶紧叫住他:“哎,你就这么走呀?”寒冬腊月,外面可是零下的气温啊,这男人生活的真是让人操心!她从沙发上拿过来男人的大衣,“穿上点儿!”      谢立飒很享受她的关心,穿上大衣,由着她帮自己把扣子系好,笑眯眯地说:“嗯,我一会就回。”   闫雯卉推了他一把,“好,您快去快回!”      ……   ……      谢立飒拎着菜进门的时候,扑面而来一阵米香,夹杂着烟火气,让他恍惚了一下。   “回来啦!” 女人听见开门声就从厨房迎了出来。      她的肚子并不明显,她一只手微微扶着后腰,一只手还拿着汤勺。谢立飒怔怔地看着笑容明媚的她,有一些碎发从额角垂下来,衬得皮肤更加白,笑起来直接露出一排牙齿和整齐的牙肉,染上几分天真。他像被这种情绪传染一样,心里一松,也跟着笑起来。      啊。   她顿觉心脏乱了一拍。      闫雯卉不是第一次见他笑,但是他的笑容一直是矜持和沉稳的,就好像连开心都觉得累似的,眉心眼角的细纹都沉默地隐藏着他的故事。      但是他现在傻杵在门口,一手提一个塑料袋,隔着几步远对着她,嘴角噙着放松的笑意,眉眼间的郁气消失不见,一时纯真如少年。      于是闫雯卉竟然口拙:“快进、快进来啊,等、等半天啦!”   谢立飒笑容淡去,但表情依然很柔和,他“嗯”了一声,就脱鞋进来。没让闫雯卉接手,提着食材,一样样码进冰箱里。心窝里不知怎的就跟冰箱的隔层一样,好像也被填了东西进来似的。   ……      谢立飒不放心她带着身子做饭,有意想帮手,却被闫雯卉嫌弃笨手笨脚,直接撵出了厨房。   男人就只好委委屈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把闫雯卉逗得直乐:“哎,你多大了,还当自己是被罚抄写的小学生吗?”      厨房抽油烟机嗡嗡转着,刀刃碰到木质菜板时清脆的敲击,不时传来哗哗水声。      男人迷蒙地看着闫雯卉的背影,看她慢悠悠地切菜,看她拿着木勺在锅里轻搅,从容而闲适。他的眼睛半眯着,长长的睫毛耷下来,就像被人催眠一样,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是灯光太温柔吗,他想。      这就是家吗。   ……      闫雯卉轻声叫醒他的时候,他才讶然发现自己靠着沙发睡着了。“啊,抱歉……”他嗓音十分干哑,四肢软的不像是自己的,眼前的面容在视网膜上形成一个模糊的焦点。   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他的太阳穴,又轻缓地帮他按揉眉骨,他听见她柔和的声音:“你太累了……先吃饭,今个早点休息吧。”      他捧住那双手,她应该是切过葱,尽管洗过还隐隐有点生葱的味道,他却并不觉得难闻,反而欢喜,她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于是心念一动,低头在那十跟手指头上虔诚地吻了一下。   “呀……”她手迅速抽了回来,“你你你……”她也奇怪,自己连孩子都有了,但竟然被男人的举动搞的窘得慌,八百年前就丢弃的少女心砰砰直跳,顾左右而言他地捋了捋头发:“额,吃、饭!”      晚饭是板栗炖参鸡,山药清炒荷兰豆,白菜豆腐汤。   谢立飒家的餐具是朋友送的成套带青花儿的瓷具,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用素瓷碗盛着,闫雯卉还特意泡了壶茶,她笑盈盈说:“今天除夕,本来该喝点酒的,可我是不能喝啦。我瞧着你家除了啤酒就是红酒,好不容易才翻出盒凤凰单枞,咱就以茶代酒吧。” 她抬手倒了两杯茶水,“你呀,胃病得靠养,以后酒还是少沾点吧。”      谢立飒温声道:“嗯,都听你的。”   “没发现你还挺油嘴滑舌。” 闫雯卉斜他一眼,端起茶杯,沉吟了一下,下定决心说,“咳,今天呢,就是咱俩的开始了。新的一年马上就来了,不管这一年怎么着,咱都把以前忘了吧,好好往前看。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经营我们的家庭……嗯。”她深深地看进谢立飒的眼中,对方也定定地望着她,她略微羞赧,视线移开落到水中打着旋的茶叶上,“元旦这会儿就该拜陈三愿吧,一愿郎君您安康,二愿家和万事兴,三愿,咱也如同那梁上燕……”      谢立飒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拿不稳茶杯。他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两颊生出几分艳色,清远的眉眼几乎醉人:“嗯,年年岁岁,长相见。”      彼时窗外不知是谁放起了烟火,绚烂,纷繁,最终归于烬灭,却也曾经点明过都市的夜空。      清粥小菜,木筷瓷碗,闲待新年。   二人抿一口清茶,相视一笑,无须赘言,如同故人。   ……      11.   除夕晚上闫雯卉没有留宿,她决定做的匆忙,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带。   她本来就是火气旺的体质,自从怀孕以来更是常常觉得燥热,大冬天的在暖气房里呆一会也能出一身汗。医生说怀孕以后下面特别容易滋生细菌,所以为了保持清洁,她本来就是生活的十分利落,每天一个10分钟的淋浴,简简单单的也不费事。      谢立飒开车送她到了公寓,才自己一个人回去。   推开门看到空落落的客厅,只是一个人走了,就显出颜色清冷起来。      他点了烟,叼着,挽起袖子把碗碟洗净。   待沥干了水,正要收到碗柜,不经意瞧见流理台一旁放了个小锅。掀开,里面是煲的浓稠软糯的银耳南瓜羹。      他愣了愣,抽出下面压着的字条,甫一读完,便流出了笑意。      [Hi Lisa:早饭不吃,别来见我,记得加热唷 >3<!!]   最后还加了个猫头。      闫雯卉的字体清隽漂亮,乍一看秀秀气气的,每一笔笔画却顿笔极重,一撇一捺都不羁的很。人说字如其人,倒果真如是。      谢立飒无奈地笑了笑,走出厨房,认认真真地把那张字条展平,压在了自己写字台下面。      ……   跨年的钟声敲响。      谢立飒立在窗前,注视着夜色中喧嚣的城市,眉宇却祥和又安宁。   灯光那么亮,代替了星光和月光。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今在何夕。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心生过期待,好像镜头燃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无法剩些什么东西在他这个人身上。      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   对他而言,再多的风景也终须别,再铭心的相逢也嫌夜短,忽忽地就远行不知何处去。      然而他此刻却期待着,如果他将来死了,也一定是在这里。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掏出手机找到闫雯卉的名字,手指犹豫不决,直到屏幕再度变暗。   ……   ……      闫雯卉以前从不起夜,怀孕以后就有了尿频的迹象,一夜起个两三次是常态。      她闭着眼睛熟门熟路地上厕所,冲水,洗手,又回去睡回笼觉。躺倒在床上,随手拿起手机,看看自己还能睡多久,就看到一条未读微信。   眼睛被手机屏幕的光线晃得有点难受,她眯着眼滑开锁屏,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备注名[Lisa]:      [新年快乐]      闫雯卉噗嗤笑出来,然后把手机丢到床头,陷入了黑甜梦乡。   ☆、蛊惑   12.   元旦是大众的假期,各大商场却依然奋战在一线,迎来了个购物小高峰,打折促销一应俱全。   闫雯卉一早打包了自己的东西,谢立飒过来接她给她提到车上,然后两人就按照计划开车去了家居用品城,打算添置些物件儿。   闫雯卉昨天在他家一通看,心里早有了底,一到家居城,直奔目的地毫不含糊。   谢立飒看着她一个孕妇健步如飞,心里分外胆战心惊,一把拉住她,惴惴道:“你悠着点,我看着心慌。”   闫雯卉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一尸两命”,拍了拍他的手,转手挽住他臂弯往下一坠,甜甜一笑:“这样好多了吧?”   她今天搭了一件白色的宽松版针织毛衣,里面穿一件深灰色长T,下身是同色系窄腿裤和米色的翻毛平底鞋,脱下来的大红色呢子大衣搭在臂弯上。长发垂肩,面容姣好,身上什么饰品也没挂,清清爽爽的让人十分舒服。   谢立飒微微一笑,接过她的大衣帮她拿着,任她挽着漫步向前。   “唉,再过两天自己的衣服估计都穿不了了,还得再买新的,神烦啊……”闫雯卉身高刚好到他耳垂,腻在他身上借着力,好像没骨头一样,细数着:“买窗帘,买置物架,安一个床头柜,然后阳台上放个小桌子吧,看看书喝喝茶什么的……”   谢立飒嘴角噙着笑,听她碎碎叨叨地念着,间或“嗯”一声,表示没有意见。“把那间客卧改装成儿童房吧,是男孩?”   闫雯卉听了眨巴眨巴眼,像是畅想到了美好生活一样,嘿嘿一乐,“嗯嗯,还是你周道啊,还五个月才出世呢,你真是未雨绸缪啊!”   男人一挑眉:“等他出生才打点不就迟了?”   闫雯卉心里美滋滋地,忙说:“对对,我就是替咱儿子谢他爸惦记。”   谢立飒家里的沙发是浅灰色的,他们就买了原木色系的置物架,和原木的小茶桌。想到那个空空的沙发,闫雯卉又提议买几个抱枕。谢立飒就挑了深蓝、浅蓝、白和灰色几何图形搭配的不同型号的靠枕,和一条黑灰色针织毛毯。   闫雯卉发现谢立飒真的很擅长搭配和装饰,和她那些罹患直男癌的同事们大不一样,往往就是她大致形容一下,或是说出想要的感觉,谢立飒就能一路挑挑拣拣找到合适的配件,而且每次都让她眼前一亮,给人会心一击:对,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   回想起他那个空旷的样板房,还以为他是不善此道得而呢,忘了人家可是学艺术的,哪是她这种理工女能比的,不禁一阵汗颜。那他之前干嘛不把自己家里好好装点一下呢,闫雯卉正想问,却忽然福至心灵,讪讪收声。哦,是了,以男人的工作性质,对他来说那只是个落脚的地方吧,根本不愿为此花功夫吧……   可他现在却陪着她在这里用心搞家装,她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男人也愿意为了她安家了呢?至少,可以说,这是他最终都会回来的地方呢?   想着,低落的心情又瞬间明朗了起来。她偷瞄男人线条分明的侧脸,有点想问,却觉得问不出口。   男人感受到她的视线,侧头问:“怎么了,走累了?”   对面闫雯卉展颜,摇摇头。心说罢了,来日方长。   最终两人前前后后买了布艺窗帘,灰白色系的丙烯地毯,木质的婴儿床配柔软的白色毛绒地毯,又定了床头柜和塑料座椅。   谢立飒还想买更多婴儿用品,被闫雯卉阻止了,说:“别急啊,我们先把大头儿弄好了,再一点点添吧,还有的是时间呢。”   谢立飒闻言,不知怎的想到了那个年年岁岁长相见的愿景,微笑应了。   交了定金后预定了送货的日期,都到饭点了。   闫雯卉扑在谢立飒身上,作娇羞虚弱状:“相公,妾身好饿……”   谢立飒浑身一僵,扶住她,故作冷静说:“我们去吃饭。”   闫雯卉见他眼神飘忽不定,想到他年近不惑了,竟疑似害羞表现,心里头乐不可支。   两人下了楼,见附近的餐馆都人满为患,而且都以满足北方人重口味的菜肴为主,想到男人那个胃和她的肚子,闫雯卉妥协说:“唉,咱还是回家做吧,至少吃着放心。”   谢立飒三餐常年不定时,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饿着闫雯卉,她连忙安抚说:“没事也不远,中午就下个挂面吧,快的很。”   家居城的确离他家很近,谢立飒饶了点路避开了拥堵路段,两人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家。   男人帮她把她的行李提进来,昭示着开始了两个人的正式同居生活。   闫雯卉洗了手,就进厨房下面。   她先把开水烧上,洗净了西红柿切丁,一小撮葱叶切了葱花。坐锅放油,待用花椒爆香了,才放了西红柿进去,只听刺啦一声,锅里的白气腾了起来。西红柿慢慢在锅里熬出了汁儿,她撒了些酱油,翻炒几下,倒了足量的开水进去。水滚,下面。   她想到了什么,仰身侧头想叫他,却吓了一跳。   原来他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倚在门框上。   他问:“怎么了?”   闫雯卉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他一凛,只听她悠悠问:“你喜欢蛋花呢,还是荷包蛋呢……?”   “…………荷包蛋吧。”   “好嘞!”闫雯卉愉快地打了两个蛋,“你吃香菜吧?”   “嗯……”   闫雯卉待蛋熟了,又加盐加香菜,撒葱花,最后点了几滴香油,连着热面汤出锅,一人一个海碗儿,白面条,红面汤,荷包蛋,香菜和葱花几点翠绿,简单却美味。   闫雯卉伸了个懒腰:“冬天吃汤面最舒服了。”   她往面里加了些陈醋,拌了拌,感慨说:“我妈做饭特别烂,就会做汤面,这是她教我的,我家祖传秘方,我小学就会做,我就吃这个面长大的。”   谢立飒闷头吃面,他的家教让他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说话,但是他喜欢听她说。   闫雯卉也知道他这尿性,一点不介意,一边用筷子挑面条,偶尔插嘴两句。   他俩吃面都不出声,闫雯卉喜欢把面条卷筷子上吃,而谢立飒是那种哪怕吃再快,也不会吧唧嘴,吃面条的时候吃完前面的,后面的用筷子送到嘴里,绝不会呼噜噜地吸上去。闫雯卉漫不经心地吃着面,眼睛却盯着谢立飒瞧。她第一次见吃面也能吃的这么优雅的男人,那不值几个钱的挂面在他碗里搁着,怎么觉得就被升华了呢。   他拿惯了相机的左手稳稳地托起白色烤瓷的碗,嘴凑着碗沿儿那喝汤,长睫毛被热汤的蒸汽熏着,在他的眼睫上液化成小液滴,湿漉漉的又黑又直。   闫雯卉心道不妙,这种被蛊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在男人放下碗以后,她就探出手去,隔着窄窄的餐桌,摸上了男人的眼角,简直不受控制。   谢立飒也愣了,下意识抓住了闫雯卉的手,两人对视半晌,谢立飒身子前倾,于是……   嘴唇相触。   ……   男人轻阖着双眼,舌尖伸出去的同时,闫雯卉就张开了牙齿迎接他的光顾。彼此唇齿间都残存着西红柿鸡蛋面的味道,好像面汤的回味,略有些酸甜的绵长,特别自然,特别家常。   他用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抓着闫雯卉的手,这是一个别别扭扭的姿势。   但是两人都觉得像久旱逢甘霖一样,那么贴合,那么默契,唇间不由泄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冬日的午后,天气晴好,催人醺醺然,连钟表都像是走的慵懒了些。   山中何事?   不过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   ……   当他们双唇分开时,谢立飒睁开双眼,便看到她面如桃花,眼神迷醉。   他心绪如涛,张口欲言,却只见她先定了定神,惊讶地问:“啊,你这样撑着,腰不酸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人月圆-山中书事》张可久      ☆、照片   13.   晚饭闫雯卉照例想着法儿烧了养胃健脾的菜,红枣猪肚汤,猴头菇滑炒鸡片和素三鲜。   男人几乎不挑食,她做的东西他总是很捧场地吃完。作为厨艺爱好者,有什么比遇见一个喜欢自己饭菜的食客更幸福的呢?   此时闫雯卉盘坐在浅灰色的布面沙发上,兑着温水吃维生素。   她洗过澡穿着舒适的睡裙,腿上抱着笔记本电脑,防止它压到肚子,眼睁睁地看着谢立飒忙前忙后,又是刷锅洗碗,又是擦桌吸尘,换床单被褥,甚至还帮她把带来的行李整理开,看他拿着自己的一沓文胸往抽屉里放,她都要捂脸了,男人竟然目不斜视地板着一张脸,硬是不肯让她忙活。   闫雯卉觉得自己就像个神经中枢,只需短暂地下达指令,其他功能全部由男人包办了,太神奇了!虽说是抱怨男人小题大做,却还是有种被珍惜的甜蜜感。   好不容易等男人把家里收拾一通,闫雯卉赶紧让他去洗澡,自己从沙发上爬下来,给男人倒点水喝。怕他睡前喝茶水影响睡眠,她就将买来的佛手瓜洗净切片,加入少许风干夏枯草和冰糖熬煮。   男人洗完澡出来,她刚好把熬出的汤汁取出倒入杯中,然后被人从背后拥住。   男人的身上有沐浴露的香味,明明和她用的同一香型的,却觉得格外好闻。连男人身上洗不净的烟草味都透着性感。   李铭之前跟她说,喜欢一个人呢,就会喜欢他的味道。她晕乎乎地想,这的确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人类的第一条颅神经就是嗅神经,和古老而神秘的海马体相连接,那里的□□差异多么曼妙……   水珠从男人的头发上滴到她的脖颈儿上,她摇了摇男人环在她腹部的手,拧身把手中的水杯塞给他,嬉笑道,“哎,这我管我同事问的,佛手夏枯草,说是能和胃止痛,虽然他们药学院戏称江湖骗子,但应该也吃不死,看你今天这么辛苦,快把它喝了。”   谢立飒乖乖“嗯”着,手里接过杯子,头却还想往她肩膀上蹭,闫雯卉看着他还在滴水的脑袋,赶紧推开,“你,这么积极地做家务,头发就懒得擦干咯?喝你的水……哦,小心烫!”   说话间给他拿了条干毛巾回来,让他坐沙发上,帮他擦着头发,边说:“头发不擦干要偏头痛的,你别不当心,我爸就是活生生一例子,别等岁数大了受罪……”   男人坐在那里,被她擦得舒服,身体一点点就滑到她腿上枕着。   闫雯卉温柔地看着他,擦完头发,干脆给他按摩头皮。她爸带着个偏头痛的毛病二十多年了,她从小就给她爸按,手法娴熟的不得了,她手热,手劲儿也大,按的男人已经昏昏欲睡。谢立飒侧过身,双手环住她的腰腹,脸正对着那个微微凸起的肚子,搞得闫雯卉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闫雯卉手指插入男人利落的短发,指缝间有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她没有去拔,莫名有些心痛,她想起初见男人时那种几乎实质化的疲惫感,很轻地用手扫了一下他的白发,“以后我多帮你按按,就促进头皮血液循环……”   半晌,她突然感觉胎儿好像蠕动了一下,贴着她肚皮的男人也睁开眼,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他动了……”   “在跟你打招呼吧,呵呵。”   谢立飒很开心,嘴唇亲吻了一下她的腹部,说:“你好,儿子。”   闫雯卉生出种血脉相连的感动,她也把手敷在肚子上,温言说,“现在才四个多月,之后应该会更明显……”   “嗯,真好。”男人眉眼弯起来,蓦地一个念头闪过,他一下子从闫雯卉腿上跳下来,“等我下。”   闫雯卉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赤着脚就跑进书房,一会端着个小型的相机出来,咬着下唇笑,脸上的兴奋一如孩提。   感觉他拿着相机就完全活泛起来,闫雯卉惊道:“拍、拍我吗?”   “嗯。”谢立飒低头换了个短焦的镜头。   闫雯卉是那种超级不上相的类型,所以见到镜头就心生抵触:“不要拍了吧……好难看的。”   谢立飒说:“别担心,虽然我拍风景,但人像也过关的!”   “呀,不是说你,我是说我!”   “你很美。”谢立飒动作停住,静静地打量着她,又说,“没人比你更美了。”   闫雯卉看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赞赏,感到脸很热,“你这算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是啊……这可是镜头无法展现其万一的,生命的奇迹。”谢立飒轻笑,长眉却骤然蹙起,“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   “什么?”闫雯卉略显茫然。   男人眼中就染上了那抹闫雯卉熟悉的轻愁,“抱歉,我没法让你怀孕。”   闫雯卉不知如何回答,为什么抑制不住地替他难过。   她站起来抱住男人,低声说:“没什么可道歉的,也算不上事儿,我答应和你过日子的时候,就全部接纳啦。你看,没有什么好的坏的。你的过去我没法经历,但是毕竟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以后和我在一起,能……再多开心一点,多轻松一点,你说好不好……”   “……好。”谢立飒回抱她,哑声笑出来。天可怜见,如果说自己过去生了一场大病,那闫雯卉可能就是他的药罢。何其有幸。   ……   闫雯卉凑到他耳边威胁道:“听着,你要是把我拍的难看,我就偷偷把你相机丢了,知道吗?”   谢立飒纵容地笑着:“微臣遵命。”   闫雯卉以往拍照的经历总是按着摄影师的说法摆各种各样的姿势,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摆出所谓腼腆的笑或是灿烂的笑,简直就是越笑越僵硬,惨不忍睹。好在谢立飒并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随意地问她问题。   “他多大了?”   “啊?十五周。”   “预产期在五月?”   “嗯!医生说五月中旬左右。具体看之后产检了。”   “第一次产检是什么时候?”   “大概三周前吧?我记不太清了。”   “那时就能看到他了吗?”   “是啊!小小的一团,看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但是医生告诉我根据孕囊的形状呢,是个健康的男孩子。”闫雯卉微笑。   “刚开始怀孕的时候很辛苦么?”   “我?偶尔会觉得食欲不振吧,但没什么太明显的反应,有时候吃不下或不爱吃的,就会把那些有营养的东西打到奶昔里喝下去,比如杏仁什么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如同轻松的闲聊,等谢立飒收起相机的时候,闫雯卉还无知无觉,两个人继续聊着,直到闫雯卉想上厕所,一看时间,已经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   “啊,怎么这么晚了?”她不敢置信地说,“我们还没拍?啊?拍完了?”   谢立飒含笑点头,“之后继续。”   她大睁双眼,“咦?!那我能看吗?”   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当然,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该睡了。”   闫雯卉觉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只好去刷牙洗漱。   14.   两人晚上同床而睡。   闫雯卉入睡前一秒闭着眼睛想道,这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说出去会不会有人信?   她本来还担心自己起夜会打扰到男人,结果半夜却被对方给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有点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听身边谢立飒正捂着嘴一阵闷咳,才意识到自己是和人同床,意识清醒过来,问:“你怎么了……”   男人声音沙哑说:“抱歉,吵醒你了吗……”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只听那咳咳咳的,闫雯卉听着都觉得揪心,把台灯点亮了,看男人侧着身歪在床边上,显然是半夜把自己给咳醒了,忙拍他后背给他顺气儿:“怎么咳上了?”   谢立飒无奈道:“没事,老毛病了,一般白天都没什么事,夜里时不时就开始咳。”   闫雯卉一听夜咳,还老毛病,忧心道:“看过医生吗?会不会是结核?”   谢立飒摇头:“嗯,拍过片子说没事……”话音还没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   闫雯卉赶紧下床给他倒了半杯水,谢立飒抿了几口,愧疚地说:“抱歉,你本来应该好好休息的,我去客房睡吧。”   闫雯卉看他难受也心疼,“得了,那都没收拾,今儿就凑合吧,明天去给你开点药吃,不过我估摸着你这烟还是戒了吧……”看男人有点惊讶的神色,她又解释,“你身上车上都是有烟的味道,别以为不在我跟前抽我就发现不了啊。”   谢立飒想笑,却禁不住一阵咳,闫雯卉扶着他躺下来:“唉,这屋里也是太干燥了,赶明儿弄个加湿器的,你侧着睡吧,能减少点呼吸道的刺激。”   谢立飒点头,闫雯卉又把灯关上了,卧室重新陷入漆黑。   男人喝过水后感觉好一些,只隐隐咳嗽两声,她听他躺了一会,似乎还是怕影响她,打算下床去隔壁。闫雯卉就伸手扒住他,“我没事,你快睡觉。”她让他侧身躺着,把头埋在她胸前,笑:“这样有没有好受点呀?”   谢立飒贴着她柔软的胸部,逸出声闷笑,“嗯。”伸手搭上她的腰,竟然真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夜咳吧,简而言之就是晚上的时候支气管管腔收缩,呼吸道的敏感性增加,就咳咳咳咳咳咳   ☆、归乡   15.   闫雯卉的元旦假期结束,又开始忙活最后一个实验的数据处理。   她问了谢立飒才知道,他朋友打算效仿国外,修订一套国内穷游宝典,拜托他帮忙出片。他这次回国也是借了这个因由,加上身体的原因,打算减少些工作强度,修养一段时间。上次在医院碰到他,也是男人才回来没多久的事。   她去实验室的当儿,男人就带着助理在本市上工了。   临走她简直是千叮咛万嘱咐,她暗暗唾弃自己,不过一天的分别都搞的像难舍难分似的:“喏,你要按时吃饭,多喝水,又不是在荒郊野外的,别一工作就忘乎所以!”他都应着,她下车前还不忘回头:“还有,你答应我了,开始戒烟啊!”   谢立飒拉住她手亲了一下,睫毛颤了两下,抬眼道:“嗯,你也是,不要累到自己,下午我来接你。”   闫雯卉就是操心的劳碌命,她一旦把谁放在心上,就真是一点不舍得他受委屈。她爱关心别人,却不习惯得到回馈的担心,那会让她觉得有点肉麻,但是又特别地暖心,她眨眨眼,一咧嘴又露出她淡色的牙肉,“好,下午见!”   ……   ……   于是那厢还不到4点,钟原就见自家老大开始收拾器材,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老师,说好的日落时的角楼呢……”   谢立飒头正低头擦镜头,淡淡道:“你拍吧,我相信你。”   钟原惊了个呆,这简直比看到老大竟然带了保温壶,里面还是川贝枇杷雪梨汤的时候更毁三观好吗!“您,是不是身体不太爽利?”   谢立飒头也没抬:“哦,没事,接媳妇儿下班。”   上车的时候看自己年轻的小助理还呆呆地站在那一阵风中凌乱的样子,心中的忏悔疑似出现了一秒,转瞬即逝。   钟原终于反应过来:“我的妈呀,这什么时候的事儿!!……诶,老师你别走啊!结婚,哦不对,角楼啊!角楼!!”只见那辆黑色迈腾扬长而去……   #我老板婚后性情大变,我是不是该跳个槽?急,在线等。#   ……   16.   今年过年赶早,一月底就有了年味。   两人把结婚证儿领了以后就计划着闫雯卉回去过年,她打小在京城上学,但却是晋城出生的。   谢立飒问起的时候她说:“哦,我爸是晋市人,我妈倒是四九城下长大的,但他俩跟晋师大上学的时候认识,后来都留校当老师。我原来在京城周末跟我姥姥姥爷那儿,高中我姥爷去世以后,我妈就把我姥接晋城去了。”   谢立飒感叹说:“你爸妈倒是挺放心你的。”谢立飒七十年代末生人,以他来看八十后都是爸妈宠着多点,少见她这么从小自己出去念书的。   闫雯卉得意一笑:“那是,我多让人省心啊。他们就觉得女孩子更应该独立点,对我特放手,尊重我意见没跑儿。”   谢立飒帮着闫雯卉把这几天的东西打包装好,闫雯卉翘着脚坐在床上刷火车票,“去的时候倒是还行,回来的只能定初四了,还想多待两天呢。”   “那咱买飞机票,省得火车挤。”   “得了吧,孕妇还要体检好麻烦,而且我有点晕机,腆着肚子估计更遭罪。”与其体会那个机舱压力和氧浓度的忽上忽下,她还是宁愿闻着火车里的人味,看看窗外倒退着的风景。她伸着赤足戳戳谢立飒的脊梁骨,话题一转,“哎对了,我跟我爸妈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通,这次带对象回去,初三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吧。”   她跟谢立飒都不准备大办,谢立飒是怕她怀着孕太辛苦,说等生下来再补她一个婚礼。她连说“别别别”,她是真觉得有那个闲钱不如省下来出去玩。不是她不重视,而是对婚礼真没什么浪漫的幻想。再多东西掺和进来,说到头还是俩人柴米油盐酱醋茶。她觉得就那些熟识的亲友吃几顿饭,这事定下来就得了。   谢立飒听了真不知该为她持家感到欣慰呢,还是为媳妇儿不解风情感到郁闷,“行,大概都哪些人来?”   闫雯卉掰着手指头细数:“除了我姥,我爷爷,估计还有我大伯二伯和我四个叔叔一家和我小姑吧……我大姑过年去姑父回沪市,不知道初三能不能回来。”   谢立飒自己和他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姥姥姥爷死得早,远在法国的爷爷奶奶也就小时候有过几面之缘而已。故而三十七年来这种一大家人在春节团聚的经验他近乎于零,听闫雯卉一说,惊异道:“你……父亲究竟有多少兄弟姐妹?”   “哦?我奶奶生了九个,我爸行四,他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闫雯卉看他整个人一副斯巴达状,哈哈大笑:“你别准备什么了,我爸那边真的是一大口人,别说我奶奶生了这么多,加上关系稍微远点的,我好多表姑表叔连我也认不全。”   谢立飒觉得自己拐带闫雯卉的前路漫漫,扶额道:“难怪你要先斩后奏……我突然没什么自信了。”   闫雯卉看着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扶着肚子笑滚在床上。腰身探出去,一把抱住谢立飒的脑袋,在他脸上叭唧亲了一下:“不会的,他们只会觉得我走了狗屎运,怎么遇到一个这么可爱的男人。”   谢立飒托着她的腰把她扶起来:“拐走了他们闫家的女儿,就算一人骂我一句,也能被口水淹死吧。”   闫雯卉耍赖般地搂着他脖子,把自己的体重都压在男人身上:“切,怎么着,你后悔了?”   男人无可奈何地抱着她,宠溺地用鼻尖磨蹭她光洁的额头,也笑道:“甘之如饴。”   ……   17.   春运期间的火车,坐过一次,就不会想再做第二次。   谢立飒提着小行李箱,一手护着闫雯卉,防止周围拥挤的人潮伤到她。   排队上火车的时候,乘务员拿着这喇叭喊:“前面人等一等,让孕妇先上。”闫雯卉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了“弱势”群体的福利,上火车以后还有人给她让路都让她先过,她可劲儿给大家道谢。等坐到了硬座上,她还尤为兴奋地跟谢立飒说:“看看看,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不过瞧着周围明显脏乱差的环境,她握住谢立飒常年带着凉意的手,问道:“你还好吧?”   男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心,笑说:“呵,放心,你可当我是只做商务舱的大少爷?”   哦对了,她男人是野外摄影师,估计睡过野地,淌过草原,她想到自己在书房无意间翻到男人拍的极端天气的摄影,美得骇人。她当时倒抽一口冷气,人家都躲着风暴走,他却追着跑。自己曾在电视上看见别人的采访,只觉得他们为了拍到想要的瞬间,就像是拿生命在赌博,哪会在乎自己坐飞机还是住酒店呢。   她一想,明明该放心下来,却觉得揪心。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倒希望你是呢,好过你把苦头都尝过一遍。”   谢立飒的眼神恍了一下,他把她的臻首往自己颈弯儿上按了按,说:“以前不惜命,觉得自己死在哪都无所谓,以后不会了。”   “说定了,你要是敢不把自己命当回事,不如我现在就弄死你算了……”闫雯卉说着就张嘴咬在他脖子上,男人没躲,任她作为。她却没忍心使劲,最后变成了吮吸,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吻痕,叹息说:“以后每一次都要平安回啊……”   谢立飒闻言握紧了闫雯卉的手,“嗯。”他声音低的像是气音。   但是她还是听得分明,她知道男人重诺,心才放了下来,闭着眼睛气息安然。许是气氛太过温情,她倏地灵光一现,脱口而出:“Lisa啊,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谢立飒一愣,苦笑:“你想知道?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她其实话一出口,便隐隐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了,她平时鲜少会说这样的话。本想借坡下驴,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掉了个话头儿,“唔……说说,你背上的纹身?”她早就发现男人的肩胛骨上面纹了一个花体的Y,旁边有一双小小的翅膀,在他弓起背的时候就像是微微翕动着。她早前问的时候,男人只说是前女友的名字,无意多说的样子,她当时没有追问,但她一直有点介意。   好吧,非常介意。   谢立飒有点意外。   火车刚好穿进了隧道,周围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车轮碾过轨道时咣当咣当的碰撞声,和乘客们嘈杂的谈笑声。   “那个刺青?”   “嗯。”她从男人肩上抬起头来,车厢里唯一的光源氏座椅上方的一盏小灯,她借着光线,温和地注视着男人,“谢立飒,我觉得既然是夫妻,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啊。”   谢立飒沉默了一瞬,敛眉道:“是的,我们是夫妻。并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不确定,你真对真话感兴趣……”   火车开出了山洞,视野内又充斥着白花花的光线。   ……   闫雯卉被突如其来的光刺了下,眯起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看,赌输了。她在心里嗤笑说。她抢在男人再次开口前扯出一个微笑:“嗯……那还是以后再说吧!我有点困了,你借我靠一下。”   这话没头没脑的,谢立飒错愕。   他抿起嘴唇,内心挣扎了一下,却只是把她往怀里揽住,“嗯,睡会吧,还两个小时呢。”   闫雯卉把头依过去,余光控制不住地去瞟他的神情。她也不那么年轻了,她贸然的任性之后就想通了他不愿意说的原因。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也一定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最后两个人都揣着明白,状似糊涂。   他们的关系开始得太突然,两个人都小心地维护着这份难得的亲密,以至于闫雯卉觉得现在就像一个被修复过的古董花瓶,再往前试探的每一步都冒着碰出几道裂缝的风险。他无非是怕打破如今的平衡,怕他们之间的关系经不起反复的推敲罢了。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们都愿意停在这个最舒适的也最安全的位置,至少在赌不起的情况下保住自己的底牌。   是她违规了。   因为越发在意,一切和男人有关的事,而这种在意着的情绪就像是在暗中发酵,越来越无法忽视。   哦,他轻笑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细纹,但是闫雯卉觉得性感极了。   维持现状。   四个字浮现在闫雯卉的脑海中。这是最保险的结果了,可是她却有点不甘心。她感受的到,男人也享受他们的相处,甚至很确定她在谢立飒心里也是占了分量的。果然还不够吗。   她做不出去劝男人敞开心扉的事,她并不相信像他那个年纪的成年人还会被旁人扭转意志。能做出选择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但至少她能明白,他对他们的婚姻,比她想象的还要在意。   这要搁以前,她是绝对感觉不到的。她只会觉得男人拿她当外人,可是现在她却能揣摩出他的心思,不至于生出什么龃龉,可真是不可思议。   便又往男人那靠了靠。她想,他看起来那么累,走的一定很慢。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耐下心等等他,让他可以相信她不会突然跑开啊。   她觉得心脏就跟被压到水里的浮木似的,手一松,忽地一下又升了起来。   声音弥散在汗味烟味方便面的味道里。   载着一车人的归心,火车呼啸着驶向故乡。 作者有话要说:     ☆、女婿   18.   闫雯卉领着谢立飒进单元楼,刚上了十九层下了电梯,还没来得及敲门呢,门就开了。一位年逾五十依然保养得当的妇人拉着门,笑眯眯地喊:“雯卉啊,回来啦。”      闫雯卉快步迎过去:“老妈!您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不相见的时候难得有乡愁,此刻见到亲人,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多想念。      “别说,你姥一直跟阳台那往外瞅呢,你们一进小区就忙不迭地告诉我们啦。”闫妈妈笑她小女儿心性,旁边的男人拎着大包小包却也不抱怨,只温和地看着,心里满意,忙说:“好啦,不快让人孩子进来……”      男人见闫妈妈注意到自己,点头微笑道:“伯母。”      闫雯卉一脸灿烂特别兴奋,还没进门就喊:“老爸,姥姥,我回来了!”      今天才腊月二九,家里已经装点上了,门口的春联颇具雅意,应该是闫父的墨宝:[绿竹别其三分景 红梅正报万家春],横批:春回大地。      谢立飒看着,眉眼也染上喜意,跟着闫雯卉进了门。      适才楼道里灯光昏暗,闫母没太留心,这一进门看见闫雯卉不小的肚子顿时一惊:“雯卉啊,你这是……”      闫雯卉笑容一僵,心想来了!斟酌了一下,还是直接坦白道:“呵呵,就是您想的那样……”      闫父和小老太太本来站在客厅里等,这也跟着出来,一看闫雯卉,得,姥姥差点吓晕过去:“哎呦我的雯卉啊,你这是怎么没结婚先把肚子给搞大了?”      闫雯卉忙扶住她姥,安抚道:“哎呀,姥姥,这一句两句说不清!咱里边慢慢说吧……”      闫家父母都是思想较为传统的读书人,这会看向谢立飒的目光也带上了点审视。闫父本来喜庆的面色一下落了下来,沉声说:“先进来罢。”      谢立飒带来的礼也没来得及拆,一家五口就围坐在了沙发上。老太太看着闫雯卉那少说三个多月的肚子就一阵心堵,“哎呦,你这个小丫头喂……越长大越没六儿……”      闫父叹了口气,冲着闫雯卉一努下巴:“还不快给你姥姥介绍一下。”      闫母起身给倒了茶水。闫雯卉就势拿起来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咳,这是谢立飒,三十七,美帝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就是您的女婿,我姥姥的孙女婿,我要宣布的消息就是我是怀孕五个月了我俩也领证了然后我们打算就这么过,希望你们祝福我们,谢谢!”      冷场。   闫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过听完她这番话,一口茶水憋在胸口,恨不得啐到她脸上。      闫雯卉觉得嘴有点干:“您们咋都不说话……”      闫父说:“说什么?祝福你们?”   闫雯卉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呀!您真是太开明啦!”      闫母拍了她脑袋一把:“得了,雯卉,别气你爸了,好好说话。”      谢立飒见状,缓声说:“叔叔阿姨,姥姥……”他声线比较低,又带着微微的沙哑,他看向几位长辈,笑容温和有礼。      闫家人没接话,但却都在听着。闫雯卉虽然忐忑,但其实还是很有信心的,她家这几位她还不知道吗,就算骂她一顿,最后也肯定会支持她的决定的。也就放心由着谢立飒说下去。      “很抱歉,我们的决定有些仓促了。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和闫雯卉好好过,对她好,宠爱她和我们的儿子。”他低头静静地注视着闫雯卉脸蛋上的红晕,柔声说:“您们放心吧,我定不会委屈她。现在说这些可能也不服人,日子还长,您们就将就往后看着罢。”      室内一阵沉默。闫雯卉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男人好像开启了不得了的情话模式啊。      闫母其实是对他印象很好的,闻言也很是被打动:“唉,你这孩子,我们也不是固执己见的家长,一向尊重雯卉自己的决定,就是实在太突然了,本来以为是带男朋友回来,结果婚也结了,孩子也有了,进度有点快呀!”说着还俏皮地眨眨眼,完全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姥姥最拿她这个外孙女没辙,做足了表面功夫,就妥协说:“你这闺女,打小就是你们老闫家最反骨的一个哎……从小就听话懂事,但其实犟得不得了,不知道是随了谁!”      闫雯卉吐了吐舌头,插科打诨道:“没啦,我给你们添个外孙子还不好吗,姥姥您马上要抱重外孙啦!”      提到下一代,几位长辈脸色都稍霁,气氛也缓和下来。      一直没言语的闫父咳了一嗓子,转而对闫母招呼道:“别光顾着说话啦,人孩子给咱带了东西拿过来瞧瞧吧,拎一路呢。”      闫雯卉一听,立马扭头对谢立飒咧嘴笑:“知道我爸啥意思吗?”      谢立飒冲她眨眨眼。      闫雯卉自觉没劲,脸皱了皱,说:“哼,你肯定知道。就是承认你这女婿了!个呆子!”      谢立飒但笑不语。      老太太爱美,拿到的一条湘绣的淡紫色披肩,老人发丝全白,批紫格外好看。老太太是地道的京都南城人,谢立飒从正明斋包了黄酥月饼,萨其马,桃酥等满洲饽饽,一路打紧了装着也没弄碎。      知道闫母喜欢喝咖啡,给她带了雷克雅未克的咖啡豆,Bialetti的摩卡壶,以及一套爱尔兰的骨瓷咖啡杯。      闫父爱书画,酷爱梅花,谢立飒送一副清代八大山人墨梅仿品,有趣的是一红纸袋,上写[接福]二字,内装一张字条,练的是偏王献之的行草:[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闫父拿到手以后爽朗大笑,他在晋师大教历史,自诩半个文人墨客,自是知他这是效仿宋代互送飞帖的遗风,投其所好,极是有心。      家里人看着女婿送上门的礼物都是满意,东西不在多精贵,重就重在花的那份心思。他愿意花大心思在她的家人上,也不怀疑他会对她好了。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也不嫌沉。”话是这么说,但明眼都能见着闫母的喜悦,她也向来心软,想到二人一路奔波,说,“我早把雯卉那屋子收拾过了,你们洗把脸歇会吧,我去弄弄晚饭。”      闫雯卉和闫父都连忙阻止,闫雯卉忙说:“妈您别,我们还想好好活到过年呢!”      闫母脸都红了,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这爷俩,在女婿面前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闫雯卉笑道:“嘿嘿,我男人胃不好,不能让他吃油泡白菜啊。”      闫父也想起了这个梗,不由大笑,当初闫母给他俩做饭,要不就是火烧厨房,要么就焦糊一片,好不容易安安稳稳做回炒白菜,油都没熟就下锅,出锅的时候白菜是硬的,油汪汪的,还一股哈喇味……      最后还是闫雯卉下的厨,母亲过来打打下手。姥姥腿脚不好,拉了个椅子坐在厨房外边,随手干干择菜的活儿:“雯卉啊,给姥姥好好说道说道这小伙儿呗……”   闫母也附和说:“是啊,比你大挺多吧,怎么认识的呀?”几个人女人边忙活,边聊着,时不时传授些怀孕的经验。      那边两个男人也是聊得投机,从摄影起源聊到戏剧艺术,一会是中国历史一会又到了西方政治,闫父欣然发现谢立飒涉猎极广,也极有见解。   他为人师表三十余年,桃李天下,谢立飒却让他像个交浅言深的楞头小子似的,滔滔不绝,都觉得畅快。      直到饭菜上了餐桌,米香萦绕多时。   闫母拍了拍手,让大家上桌,一家人看谢立飒的眼神已经全然接纳。      他们平凡人家,不求他起高楼,不求他大富贵,只愿女儿福泽深厚,得一良人共度余生,已是足矣。      谢立飒想,什么家庭养育什么样的女儿。料想闫雯卉这么合他眼缘,定是出生在知书达理,善良宽厚的人家。      醺醺然然,他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年。      ……   ☆、动情 晚上闫雯卉让谢立飒坐在床上,自己跨坐在他身上。手心上抹了些精油,用打磨圆润的牛骨给他左右手臂的肺经刮痧,起止咳定喘功效。从肩膀刮到手腕,一下去就出血点。 她这一阵时不时都给谢立飒刮,养胃的润肺的汤水就变着法儿的做,二人同榻而眠的时候,男人夜咳的症状也缓解了许多。偶然晚上略有小咳,她闭着眼睛也能摸着痧板,给他刮两下,复又入睡。 男人握住她的裸足,那只脚因为月份渐大,有些水肿,有时候早上醒来会穿不进鞋子。他抱住闫雯卉,一个使力就把闫雯卉抱起来放到柔软的床褥上:“今天走了很多路,泡了脚再睡吧。” 闫雯卉喜滋滋地躺在床上,等着她男人打水伺候自己,顺手拆了自己的发辫。待男人回来,她也没客气,把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往前一伸,就塞进了巨大的洗脚盆,她把蹲在地上的谢立飒拉起来,“来一起泡!” 谢立飒无奈,“别闹,水会洒出来。” 她不依,伸出湿淋淋的脚,夹住他的脚踝。他只好坐下,顺势也把脚泡了进去,水面晃了一下,就满到了盆子边沿,却没溢出来。 闫雯卉把脚踩在他的大脚上:“看吧,刚刚好。” 谢立飒任由她胡闹,只是说:“你再动,就要洒了……”闫雯卉脚一滑,水溅出来洒了一地。 拿干毛巾擦了脚,谢立飒又收拾了地上的残局,两人便在那张小床上,如之前的每个夜晚一样相拥。谢立飒闭着眼,抚摸着她的肚子,那里硬硬的,热热的,有点担心会爆开来。 闫雯卉被他摸的有些痒,手也攀上了他的胸膛来回滑动着,“喜欢我家吗?”她轻声问。 “嗯,你的家人,真的很爱你。”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嘴唇吻住她清秀的眉骨。 她含糊不清地笑着:“那当然啦,以后他们也是你的家人了。”她抬起自己的脸,男人的嘴唇顺势滑下来,从小巧的鼻尖,到丰润的嘴唇,划过一道潮湿的轨道。 两人渐渐地沉默,一室黑暗,空气似乎有些胶着。 她呼吸猛然局促起来。 双手攀上男人光/裸的后背,把男人用力压向自己。她仿佛熟知那每一寸皮肤,他瘦削的肩胛骨,凹陷的脊柱沟,男人的菱形肌和后锯肌不用看都知道很漂亮,她朦胧地想,哦,还有那个小小的刺青,其实也很好看。 她的乳/房曾经只有34A,由于孕期激素的调控,分支乳腺管生出的乳腺泡让它整个被吹大了一样,圆圆地鼓起来,时不时还会有胀痛的感觉。怀孕带给她很多新鲜的变化,比如黑色素的沉淀让乳/晕变深了一些,肚子上也又很浅的妊娠线,但是她和谢立飒都欣然接受这些变化,因为她爱她的宝宝,这是她从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个母亲缩必须经历的。男人觉得这样的她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美,可称之为惊心动魄的。 闻弦音而知雅意。 他的手轻轻揉捏她在孕期脆弱异常的胸部,指腹间的薄茧增加了摩擦系数,滑动阻力带来些微的麻痒。她近乎急促地吸着气,再次吻上男人,身体贴近他,两人之间紧密无间。 她把腿依次搭在男人的腰上,男人扶住她的臀,低头含住她的乳头,由于怀孕,她那处有些充血,格外敏感,一下子变惊喘了一声,泄出了浅浅的呻吟。他的唇带着凉意,口腔里却十分灼热,如同子宫里胎儿的温床。 她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大拇指在他眼角处轻轻摩挲,食指描摹他凛冽的眉峰。男人的呼吸很烫,他睫毛剧烈地抖动着,扫过她掌心时就像那羽毛在心尖儿上一搔,她从内而外都泛起了麻意。胎儿像是感到了母亲波动的情潮,也不甘寂寞地带来一阵微弱的宫缩,“呵啊……”她喘息着,男人剥下她薄薄的底裤,他的大手握着她泛着冰凉的丰腴臀瓣儿,不多时染上情欲的热度。 他修剪地干净整洁的手指慢慢从后向前,抚弄着她的阴蒂。鬼使神差地,她觉得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手背上充血的静脉。她舔吻着他硬的硌人的喉结,男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跟猫叫似的,一下子钻到她心坎儿上,唤醒了下方的一池春水,盈盈一汪,涓涓地流淌出来。 那柔嫩的花瓣在他指尖微微颤抖,花蕊吐露,让他的指尖染上了荼蘼的湿意。闫雯卉迷蒙着双眼,伸手在床单上胡乱摸了一阵,才找到被扔在一旁的套子。她用牙齿撕开,摸索着男人浑身最灼烫的器官,她将那直立起来的一根从内裤中释放出来,轻柔地托在手心上。只觉那顶端颤巍巍已泛出了泪点儿,她心带怜惜地摸上去,男人的呼吸乱了频率,待她一点点帮他套上,他齿间逸出一丝呻吟,怪招人疼的。 她用力嘴堵住男人的双唇的那一刻,他托着她的腰,从背面捅了进去。 两个人都是一阵剧烈地战栗,他们诧异于彼此的契合。就像酶和底物一样,牢牢嵌合,像是为彼此而生的。 “痛吗?” 她隐约听见他问自己,却没力气回答。她的温巢容纳着他的火热,犹如世间最柔情的爱抚。她的双腿无力地搭在他身上,男人侧身把膝盖屈起,膝弯卡住了她的脚踝。他一手环着她上身,一手温柔地抚弄她,每一次进出都很缓慢,却顶撞那么深,会不会撞破了羊膜,惊扰了胎儿的好梦…… 她手不由捂住嘴,抑制自己愈发无法控制的娇吟。他的呼吸也十分粗重,他每一次吸气都极短促,吐气却极绵长,他的心跳声如惊雷,动作却温如春雨。 她的花房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吞吐,她觉得男人抽搐了几下,拥着他吐出了汹涌的热潮,她一瞬间坠入了云端,便道是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何处……分不清何年何月从何处来,只想融化在他怀里,和他一同归去便了罢。 高潮来临的时候,男人呢喃了一句她没听清。她的鬓发散乱着,横陈于他有力的臂弯,三更已霜浓,爱人的鼻息轻如云雨。 房间里很黑,白纱的窗帘隐隐透过月光,他们皮肤上的一层薄汗在月色里泛着皎洁的银白。 夜未央,且恁凭相偎,她背靠着他的胸膛,那里微微起伏着,张弛有序的生命力。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沉浸在房事后的余韵里,静静地相拥,仿佛无论开口讲什么,都会无端破坏这曼妙的静谧。 男人射精以后显得特别累,也没有再要她第二次。闫雯卉刚怀孕的时候对性事很反感,直到三四个月之后才渐渐有了兴致。和男人同居就发现,他欲望较为淡薄,起初以为是因为自己怀孕影响他的兴致,后来见男人连晨勃的经历都少得可怜。她前后和两任男朋友上过床,和他们比起来,男人显得近乎禁欲。 但是她却觉得这是自己最舒心的一场性爱,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闫雯卉想着,吃吃地笑起来。她慵懒地拧过身子来,正面对着谢立飒,扬首在他唇上嘬了一下。手又搭上他的肩膀,用嘴唇摩挲他的眉眼,吮他长长的睫毛,吻去他鼻尖一点汗珠儿。 凉的,微咸。 他喉咙中逸出声闷闷的笑音儿:“想要?”情事过后,他本就低沉的嗓音显得更加沙哑。 闫雯卉摇头,她知道他已经累了,她只是想亲亲他而已。 他摸了摸她的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扶着她躺平,才动手将套子从已经疲软下去的那处撸下来,起身丢掉。 闫雯卉就躺着,借着月色盯着他优美的裸体和修长的双腿瞧,看他弯腰套上裤子。“在看我?”男人的声音响起,屋里黑咕隆咚看不清他表情,却能听出他是带笑的,“看什么?” “谢立飒……”她觉得自己嗓子有点黏,张了两回嘴才发出声,“我一直在,你不要怕。”因为男人虽然是笑着的,但他纵情过后的样子,实在是太寂寞了。 男人显然是愣住了,呆呆地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闫雯卉觉得郑重点吧,就裹着被子,撑着腰坐起来,蹭到床沿上坐着,正对着谢立飒那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都作数,如今再加上一条吧。只要你还回这个家,我就不会走。” 她突然不介意男人是否对她敞怀了,就让她陪着他吧。他不思量却难忘的往事也好,他的旧爱也好,就维持现状也好,就让他远行的时候有个人等,夜深的时候有个人陪……就好了啊。 他觉得自己两腿几乎快站不住似的,耳鼓一阵嗡嗡的轰鸣。对,她以往也说过类似的话,但这种类似于承诺的,就像彻底妥协一样,她在妥协什么呢?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以为这是做爱时的情话吗,闫雯卉有点可乐,她晃悠着两条雪白的小腿,歪头一笑:“我知道,我说我会一直等着你,陪着你,直到你不想要我了……额,当然了,我会努力不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谢立飒喉头上下滚动了一回,艰涩地说:“签婚前协议的时候,我没想让你直接定下自己的人生,你才28岁,你可以多想想。” “现在嫌我小了?早干嘛去了。”她翻了个白眼,“告儿你啊,我就是栽了,也是我的事,但我做了的决定都不改,你可以多信我一点。哦,对了,现在不信也没办法,咱们往后走着瞧吧。” 见她拿他的话咽自己,他心里一片复杂。 良久,他才说:“呵,怎么觉得有点像发梦啊,来,你掐我一把。” 闫雯卉瞅着他,心想他怎么这么笨呢。然后走过去,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吻。两唇相碰,仅此而已。她终于能看清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啦,里面依稀一个小小的自己,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喏,签字签这儿了哦。” 但她没说的是,她不想放开这个男人了,也是因为她猛然回忆起,男人一直问她疼不疼。结果在高潮时抱住她,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说的是:“闫雯卉,我好疼……”      ☆、过年  20.   三十儿一早手机就炸了窝,各种老同学祝福的短信纷至沓来,闫雯卉来不及回,干脆先放到一旁不去理会了。      谢立飒用牙咬着着一根没点的烟,只穿一条长裤,皮带也没系好,只是松松地卡在胯上,上身赤着摆弄他的相机。   他的镜头里闫雯卉慢慢腾腾地活动了身子骨,号称是孕妇体操,其实不伦不类。      闫雯卉如芒在背,但还是姑息养夫,任他拍来拍去。   直到做完了舒展运动,她才恼羞成怒地用手去挡他镜头,“好啦,我们去吃早饭吧!待会可要好好忙活呢。”      谢立飒嗯着,在闫雯卉靠近的时候迅速对了焦,卡擦一张放大的脸,表情十分生动明艳。他调出照片看了一眼,满意地说:“真不错啊。”因为叼着烟,一扯嘴角露出了牙齿,有点痞气。      闫雯卉一把把他牙齿间的烟卷拿下来,垫着脚尖嘬了他一口。刚一退开,谢立飒单手扶住她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难舍难分啧啧作声。   因为谢立飒一只手抓着相机,闫雯卉腰上男人的支撑,有点站立不稳,抬起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包住他的嘴唇,咬他的鼻尖,一会就舔了他一脸口水。      直到门口听到她爸咳嗽两声,闫雯卉才发现自己没关门,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谢立飒倒是很坦然,松开闫雯卉,“叔儿,早。”   反倒老头儿有点脸热了,掩饰性地干咳:“叫你们来吃饭!”然后就快步转身走了。      闫雯卉推搡了谢立飒一把,然后对他半勃的那活儿视而不见,直接给他提了把裤子,把裤带穿上扣好了。完了她坏坏一笑,特豪爽地拍了他肩膀一下:“走,姐请你吃饭去。”      谢立飒也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套上了衬衫,那上面一股洗衣粉味,干净地让人觉得纯情。      吃过早饭就开始忙活着做菜了。   闫雯卉跟谢立飒解释了一下她家因为人多,每年三十儿虽说是在闫老爷子那过年,但年夜饭却是各家一起贡献着带过去的,还有个做菜比赛,分为热菜冷盘和点心,最后靠投票选出口味最佳和卖相最佳。      谢立飒说你家可真有意思,特别有人情味,也像个家。   闫雯卉就够着手摸摸他的头。      闫雯卉看着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食材,问:“姥,来啦,今年咱做啥啊?”      她姥姥家里就闫妈妈单蹦儿一个,这些年一直和闫家一起过年,女婿孝顺,老太太也心宽,每次也不觉得不得劲,反而挺自得其乐。前两年腿脚好的时候可是家庭美食大赛里的一员猛将,斩获若干最佳奖,闫雯卉还给她画了小奖状,被老太太存抽屉里收着,可宝贝着呢。现在自己不行了,和闫雯卉组了个搭档,她姥姥做军师,闫雯卉下厨。      闫雯卉拉着谢立飒,笑意盎然:“今年好,咱俩和我姥姥一伙儿,你也逃不掉,乖乖听我姥的,打下手昂。”   谢立飒看她姥姥往旁边一坐,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架势,忙点点头:“那伯父伯母……?”      “他们俩算是咱竞争对手!”闫雯卉看他惊讶的样子,解释道:“对对,你别看我妈做饭不行,我爸可是个中好手,而且咱家这口子人多嘛,胜算大啊!”      姥姥也帮腔说:“哎哟没错,要不是我现在腿不行站不住,我和丫头也得比比呢。”   闫雯卉谄媚地凑过去往姥姥肩膀上蹭,可惜她个子比老太太高一头还多,这动作怎么都别扭:“哎,您做饭最好吃,这不用比。”      姥姥脸色也喜庆:“得啦,你爸说要做个羊肉卤的莜面窝窝,我寻思着咱仨做个北京烤鸭吧。”      谢立飒更吃惊了,说:“要做这么复杂的菜?”   闫姥姥和闫雯卉见他难得稚气的样子,纷纷大笑。闫雯卉说:“是啊,这个比赛是我奶奶生前提的,差不多得办了十好几年了,我记得最开始大家做的还都是什么可乐鸡翅啊猪肉炖粉条这种,结果到现在简直是不择手段,极尽奢华之能事,简单的菜根本拿不出手啊!当然也有像我六叔那样的,擅长做红烧鱼,就每年都做那一道菜,味儿都不带变了。不过咱家这还不算啥呢,你没看我大伯去年搞了一个什么炖牛尾,说是在匈牙利还是哪学的,简直了……”      “美味?”      “说不好……我觉得那已经超越了好吃不好吃这个阶段,我感觉他把世间所有叫得上和叫不上名儿的佐料都用上了……反正我是吃了一口就偷偷吐厕所了……”      “……”      “主要是怕中毒。”      “……”      几人聊着,就大刀阔斧地忙活开了。姥姥指挥着谢立飒把鸭子用开水烫了几遍,让皮收收紧,然后就架在一个空的酒瓶子上,用筷子把翅膀支棱起来。      姥姥闭着眼睛,“这个烤鸭啊,关键就是个‘脆’字,这个皮特别关键,皮脆了,就是成功了。”      谢立飒那双连拆相机零件都不在话下的手此刻却战战兢兢地,生怕自己使力大了把鸭子皮撕一个豁口。      闫雯卉喝着蜂蜜,见他那样子,暗笑个不停。      他们用吹风机风干了鸭子,就刷白醋和饴糖混合的脆皮水,连续弄了几次。闫爸爸也发完了过年的短信,过来厨房开工了。      几人就七里咔嚓地忙活起来。      中午简单吃了点,姥姥就去午休了,闫爸爸的莜面窝窝也上了蒸锅。      闫雯卉和谢立飒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就开始做烤鸭的荷叶饼。   她饧好了面,招呼谢立飒把面搓成长条,分成小剂子。   她把两个小剂子中间蘸了油捏在一起,洒薄面儿按扁,她从背后抱住谢立飒,然后发现这样就看不到面板了,又绕到他前面,让男人抱住她,握着他的手,手把手地擀皮。      她微微曲了腿靠在男人身上,对方的下巴就刚好抵住她的发顶,他无意识地蹭着她的头顶,灼热的呼吸喷到她额头上。   她把头使劲后仰过去,顺着男人线条优美的下巴,看到他闲适的表情,像是被主人抚摸下巴的大猫。      闫雯卉用的烤箱低温慢烤,只需要隔三岔五给鸭子翻翻面使受热均匀。   谢立飒怕她身子不方便,主动接手了这个工作。结果一开烤箱,就被扑面而来的烟气呛了个正着,他那个不太好使的肺一下子炸了毛,他蹲在地上狂咳不止。      可把闫雯卉吓一跳,连忙给他倒水,抚他胸口,“说你什么好,知道呛,怎么不知道躲着点。”   闫雯卉的肚子月份大了,蹲着不是太舒服,她就跪在地板上,抱着男人的头给他顺气。   男人咳得眼睫毛上都挂着生理性的泪珠,眼圈泛红。闫雯卉色心大起,竟觉得他这样楚楚可怜,忍不住吮吸了他那又直又长得睫毛,舔掉了那一颗泪。      男人抖了一下,跟着咳嗽也缓过一口气来。他扶着她的腰,让她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眼看着气氛又要旖旎起来,闫雯卉突然一拍脑门,“呀,快给鸭子翻面,不然烤糊了我姥姥得唠叨死我。”      谢立飒无辜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鸭子,默默地拿了块毛巾,把烤盘拖出来,给鸭子掉了个个儿。   ☆、家人   21.   到下午四点多,鸭子也烤的差不多了。   色泽焦黄,颜色均匀,因为里面的填料还散发着果香。      闫雯卉最后切了黄瓜丝和春葱,又拿个小盒把过了油的甜面酱装进去。   她把鸭子晾凉了,把刀子丢给谢立飒让他片鸭。“我没信心……你来吧,这样片坏了算你的。”      “……”   谢立飒按她的理论,手扶着鸭子,刀背倾斜,从鸭胸开始片。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的闫雯卉却发现男人下手可谓快准狠啊,和他磨磨唧唧洗鸭子的样子截然不同,她惊呼:“你可以啊,深藏不露。”      谢立飒将片下来的鸭子呈开花状码在盘子里,连着皮带着肉的放边上,中间是相对碎一些的瘦肉。他的手修长白净,骨骼分明,就算沾了阳春水,放在烤鸭上都觉得好看。      闫雯卉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看他,“啧,你简直就是小当家在世。”      “小当家?”      闫雯卉哽了一下:“……我小时候的一个动画片……唉,算了,咱俩果然有代沟。”      没想到男人却不依不饶地问:“他是谁?”      “啊……就是一个厨师,特别厉害,切菜的时候都刀光剑影,别人吃了他的菜就仿佛徜徉在宇宙,可以看见星辰大海,表情都是这样的,像嗑了药……”说着她还模仿了一下那个如痴如醉的样子,自己先笑了出来。      谢立飒含笑点了点头,“嗯,我会去看的。”      并不是想安利你啊……闫雯卉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一脸严肃正经,虽然他一向这个表情,但还是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总觉得难以想象呢,他坐在电脑前看动画片的样子……      不过闫雯卉只觉得他难得打趣,也就一笑而过。食物都打包装好,也换了身没有油烟味的衣服,闫雯卉对着镜子把头发拆了又系,问谢立飒我梳什么发型好。      她身上中国红的袄裙,她人高貌美,皮肤也白,穿红色显得肤若凝脂,眉眼弯弯的,本是明艳的长相,但怀了孕以后偏偏多出几分温婉来。      谢立飒柔和地看着她,便走到她身后,从她手里拿过梳子来。给她抓了两把,分出上半截头发用木簪盘了个花式,又给她下面的头发梳直了。      除了她爸爸,还是第一次有男人给她梳头发,但是她爸笨手笨脚,动不动就会扯到她,疼得她嗞哇乱叫。所以自从她从幼儿园大班开始就是自己梳小辫儿了。但是谢立飒的手虽然动作很慢,但是却很娴熟,不会扯痛她,也会轻易通开那些打结的头发。      她心念一动,语气有点酸:“你之前都给女朋友梳头的吗?”   “原来给我妈梳过。”   “咦?”闫雯卉很诧异,她还第一次听说儿子给妈梳头的。   “嗯,她有段时间精神不好。”   “啊……但是连梳头这种事都要你来做,也是挺不容易的……”      谢立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连内衣都是我洗的,梳头也不算什么吧。”   闫雯卉张着嘴眨眨眼,觉得很膈应,这妈当的,女儿就算了,这可是儿子啊……      谢立飒把梳子放下来,照着镜子看了看:“好了。”   闫雯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叹道:“真厉害,比我自己弄的都好。”她靠近男人怀里,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肚子,“我好看吗?”      “嗯……”男人用鼻音应了,他的手有点凉,在她腹部抚摸的时候存在感特别明显。   她忙抓住他的手,“呀,咱得出发了,回来再玩儿。”再摸就要着了……   谢立飒又亲了亲她的耳朵,才拉着她的手出去。      闫老爷子家离这特别近,本来晋城的人就不多,一到过年更甚,路上特敞亮,谢立飒开的车,闫爸爸给指路,十多分钟就到了。      小区里的车位有限,谢立飒就跟保安打了招呼,把车开到楼下,让闫父闫母扶着姥姥先上楼。然后闫雯卉陪着谢立飒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      两人一上去就听着老闫家闹腾,还没进门谢立飒就被个熊孩子撞了个正着。   谢立飒下意识扶住那个才到自己膝盖的小男孩,还没说话,另一个女孩子尖叫着就追了出来。这边这个一听,也是一声大叫,抱着谢立飒的腿躲到了他身后。      之间那个小女孩气势万钧地叉着腰,指着谢立飒(背后的男孩):“你出来!有种别躲!”   事实证明就算大风大浪都见过,应对熊孩子也栽,谢立飒非常无措地干站着,求助地看向闫雯卉。      闫雯卉看谢立飒那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对小孩说:“毛毛!你俩干啥呢?不想让我们进去呀?”      小姑娘看见闫雯卉,大叫一声飞奔过来:“雯卉姑姑!”   “哎……”闫雯卉看她就那么冲过来她怕招架不住,但也来不及阻止,小孩正要撞上,一只手伸过来把毛毛捞住了。      闫雯卉松了口气,安抚地朝谢立飒笑了下,一手拉一小孩把他解救出来。   毛毛不明所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谢立飒:“你是谁啊?”      闫雯卉温和地说:“这是你们姑父啊,还有天天,你撞到了姑父是不是该和姑父道歉啊?”      毛毛的嘴巴张成O型,“什么姑父?姑姑你结婚啦?还有姑姑你怎么变胖了?”   闫雯卉噗嗤一乐:“是啊是啊,因为姑姑喝了太多可乐啊。”   毛毛惊恐地大叫:“什么?那我不要喝可乐了!”      和毛毛比天天相对安静不少,此时就拉了下毛毛的衣角,很拽地说:“你真笨,姑姑是怀孕了,这都不懂,小屁孩就是麻烦。”   “你才笨!你最笨!”   “你更笨!”   “你傻啊,最就是世界上最笨最笨的人,不可能有更加笨的人了!”   “更就是……”      闫雯卉和谢立飒看着又吵起来的两个小孩,互相又追着在楼道里跑,她只能喊一声:“你俩小心点别磕了碰了啊!”   谢立飒有点头疼,带着点担忧地看了眼闫雯卉的肚子:“这个……不会也变成……”   闫雯卉似笑非笑:“你以为呢?熊孩子都是磨娘精啊……”   看到谢立飒五味杂陈的表情,她又笑起来:“不过你放心,你这么闷,教育出来的孩子估计也跟个小老头似的吧。”      “……”      闫雯卉拉着谢立飒一进门,就特别热闹,“嘿!雯卉可来了!”   闫姥姥正和老爷子闲磕牙,这忙说:“老闫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你内孙女婿!”      闫雯卉叫了声“爷爷”,谢立飒也跟着叫了声,介绍了一下自己。   老爷子红光满面的,也特高兴,嗓门贼大:“好啊,好啊,好啊!”      她看着这个人多到可以称得上拥挤的屋子,小辈儿们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闫雯卉拉着谢立飒给他挨个介绍,大伯,大伯母,二伯……      闫雯卉的堂姐闫雯玉招呼她一声:“雯卉,过来帮我标号!妹夫你去帮着把桌子拉开吧!”      闫雯卉按照颜色给每一道参赛的菜编号,热菜是天蓝色的标签,冷盘是粉红色,点心是黄色。每道菜都有个编号,最后再投票,统计票数的事儿每年都是他们姐俩负责。      闫雯玉笑着说:“你这倒是快啊,几个月了?”   “嘿嘿,五个月了。”   “儿子女儿?”   “儿子。”   “嗨,你和妹夫啥时候的事,怎么连个动静都给,孩子都有了?”   “说来话长啊,待会等他们喝酒咱姐俩好好聊聊。”      年夜饭照例是听老爷子的,先一杯酒祭祖,一杯酒敬奶奶的遗像,一杯酒敬在座的各位亲人,愿老闫家平平安安的,福缘深厚。      闫雯卉不能喝酒,就抿了三口,敬第三口的时候她和谢立飒对上了视线,俱是一笑。      晚上吃完了饭就是看着春晚,熊孩子胡闹,放炮,其他人轮番上阵包饺子,称得上兵荒马乱,但是老闫家年年如此,自有一套运行的模式。      投票结果也统计出来了,闫雯卉家里得了两个奖,闫爸爸的莜面窝窝是最佳口味的第三名,闫雯卉他们的烤鸭得了最佳卖相的第二名。颁奖是老爷子给颁,奖品也是大家凑出来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闫爸爸的一幅画,大伯的一瓶竹叶青,二伯母织的一双手套,三堂哥出了一个鼠标,小姑给带的一盒进口巧克力……甚至还有六叔给的一块据说特别好用的神奇抹布……大家就是图个彩头,谁也不是真为了那个奖品。      按名次选奖品的时候,轮到闫雯卉这边,大家都起哄让谢立飒去选。谢立飒过去看了一遍,闫爸爸的画儿已经被拿走了,于是他就拿了……那块抹布。   六叔一看就乐了,“你小子有眼光,我喜欢!”      闫雯卉:“……”      22.   伯母们霸占了包饺子的战场,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打牌,谢立飒也被押了过去。闫雯卉就嘱咐他别喝大多,也就和堂姐进屋看春晚聊天去了。      谢立飒虽然不算健谈,但他也好个舞文弄墨的,搞摄影也有些奇闻轶事的谈资,男人的交情就这么喝出来了。      六叔和谢立飒年纪相当,在杭城开了个画廊,自己也是狂热的摄影爱好者,本来还没什么,一听谢立飒是摄影师,聊了一阵突然问你是不是Eric Chia,见谢立飒一点头,然后就激动得不行,说四哥你赚大发了,这女婿忒牛逼了。      闫爸爸这才知道谢立飒在摄影圈子里名气多大,是美帝那本地理杂志唯三的签约的华裔摄影师,另外两个还是美籍华人。等六叔一提他父亲谢孝贤,这回算是如雷贯耳了,这不是那个中国的达达主义先驱人吗,在座的除了大伯二伯这样对艺术完全不感冒的,其他人都看过他的作品。      闫家兄弟们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们家就是贫下中农出身的特别普通的家庭,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和大艺术家的儿子扯上亲戚。      但谢立飒也依然宠辱不惊的样子,并不以为意地推杯换盏,只是提到他父亲的时候并不欲多说。闫爸爸知道谢孝贤已故,不愿触碰女婿的伤心事,便就只感叹相逢是缘,把这事岔了过去。闫家的兄弟都是一个妈教育出来的老实人,不慕富贵,不欺贫贱,他们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身份就有什么看法,这让谢立飒觉得真心的自在,几局下来终于喝多了。      好在三伯在这条路上加盟了快捷酒店,因为老爷子家对面就有个大学,所以生意向来不错。春节没什么客源,三伯干脆把一整层包下来,他家亲戚多,外地来了方便住,也省的哥儿几个喝多了没法开车回去。      闫妈妈早就带着姥姥去酒店了,闫爸爸心情好,也喝了不少,十一点多就有点熬不住了。谢立飒喝酒不上脸,看着跟没事人似的。几个年轻的大堂哥和叔叔们还兴致好着,就说再拉小谢玩几圈。闫雯卉问了他,他说神志也还清楚着,说待会去酒店找她,让她先休息。闫雯卉就答应了,只把她爸给搀走了。   ☆、醉酒   23.   闫爸爸也没醉得不行,其实就是困了,闫雯卉帮她爸安顿好了以后,就拿着三叔给他的房卡去了另一间。她听着外面的鞭炮声,真是觉得过年对孕妇是一种摧残。按平时这点儿她早就休息了,这会被外面的声音吵着,心跳加速,胎儿好像也不太舒服,一直乱动。   她喝了点热水,就侧躺到床上,给自己轻轻按摩着腹部,好半天才觉得好一些,慢慢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觉得门外有动静,她刚好有点尿意,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她匆匆把门给打开,看两个人在楼道里,谢立飒被她堂弟闫雯斌给扶着回来的。   闫雯斌一见她忙说:“姐,怎么把你给吵着了?我姐夫被灌得有点多,要不还是再找间房吧,别影响你休息。”   闫雯卉见谢立飒那样也不放心,就说:“哦,没事,我刚好醒了,我照顾他就行。”   闫雯斌说:“那行,姐你悠着点,虽然你很彪悍,但你还是个孕妇啊……”   闫雯卉笑骂:“没大没小的,你也喝了不少吧,赶紧回去睡吧。”   她把谢立飒拽过来,闫雯斌就告辞了。   谢立飒意识还清楚,但是身体已经软了,也没用她扶着就自己往前走,晃晃悠悠的几乎瘫坐在地上,“闫雯卉……”   “嗯?”   “胃疼,想吐……”   闫雯卉给他扶到卫生间,自己去烧热水,还好她自从知道男人有胃病以后就随身带着胃药,回来的时候谢立飒正在厕所抱着马桶吐。   他吃的东西基本全吐出来了,闫雯卉听得那个揪心,但她明明猜到会有这个结果却没有阻止男人喝酒,因为他的样子那么开心,眼神里透着股轻松,她就不忍心拦着他了。就让他放纵这么一回吧,她想。   好不容易等他吐完,闫雯卉用温水打湿了毛巾,给他擦脸上的呕出来的泪水鼻涕,他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耷拉下来,感觉特别可怜。闫雯卉看着,鬼使神差地亲了一下他薄薄的单眼皮。谢立飒也没睁眼,就把脸埋在她胸口蹭了蹭。   闫雯卉顺势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多大了还撒娇啊。好点没有,实在不行咱就去医院,这边三十儿也有急诊开的。”   谢立飒不想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了一点。   闫雯卉想了一下,“那先把药吃了,待会要是还不行就得去医院,没商量啊。”   看着赖在自己怀里不肯起来的老男人,闫雯卉推了他脑袋一下:“起来吧,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起来吃药……”   “地上凉……”   他装作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闫雯卉:“我腿麻了,难受。”   谢立飒就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神儿瞅着她,透着股忧心。   闫雯卉觉得特别窝心,简直软成一团面糊,“嗯,我没事,孩子也没事,我身体可好啦,孕吐都没有,今儿全被你补回来了。”   谢立飒扶着洗手池,借着闫雯卉的力气站起来。   闫雯卉让他漱了漱口,扶着他靠到床上,这才拿着药片和温水过来给他吃。   闫雯卉蹲下来给他把鞋脱了,让他躺下来,自己也挨着他爬到床上。把捂热了的手贴到他肚子上给他暖着。   谢立飒浑身都是冷汗,嘴唇白擦擦的,但是眼睛特别亮,亮的有点怵人。   他说:“闫雯卉,我很开心。”   “嗯,我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在家过年。”   闫雯卉一怔,心里涨涨得疼,哽了哽没说出话来。   他说话像个小孩似的,抓着闫雯卉的手,“你真好……你家也好,家人也好……他们对我好,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反握住他,定定地说:“谢立飒,你听好,这从咱俩结婚那天开始就是你家,咱儿好好的,明年还来,后年,大后年,日子长着呢。”   谢立飒觉得今天就像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一样,他骨子里就带着理想主义来到这世界上,一直在一条路上一个人走。他曾有过很多旅途的伙伴,相逢又离别,他也有过爱人,甚至刻骨铭心。那些都是别人的,只有此刻才觉得他好像也能抓住点东西了。   这是他的。   他一瞬不眨眼地盯着闫雯卉,闫雯卉也看着他,目光缱绻又温柔。   然后他的泪就下来了。   他落泪没声儿的,只是那样淌着,一滴一滴砸在闫雯卉心上,一落一个坑。   闫雯卉沉默地陪着他。   良久,他又蓦地笑起来,挂着泪咧出一个大大的笑。他从床上爬下来,赤着脚,在闫雯卉的注视下跑到旁边那块空地,慢慢转了个圈,那里就变成了他的舞台。   闫雯卉心道,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气场,就像灵魂会歌唱。   他的表情就像是醉了,他也的确醉了,他说:“闫雯卉,我会唱戏,我妈妈教我的,她教了我很多,我只记得一点。但是没关系,我想唱给你听。”   闫雯卉想,如果自己还有理智,就该阻止他,这里隔音那么差,会打扰到别人休息。而且他的胃又在痛,光着脚又要着凉。她想了很多,却也不过那么一刹那而已,然后她笑着,含着泪点头:“好,我想听你唱给我听。”   他笑得天真烂漫,纯净仿佛未经世事,这让闫雯卉觉得,他是不是只做了一场梦,一睁眼就从那个男孩长成了大人。他嗓音低哑,却唱起了女旦,窗外是染着灯火的长街,这里却是一室昏暗,他一开嗓就是那声音就跟吊着丝线一样,一晃就到了她心肝那尖儿尖上去。   小姐小姐多风采,君瑞君瑞你大雅才。   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今宵勾却相思债,一双情侣称心怀。   他穿着卡其色的长裤,上身惯穿一件极简的白衬衫,没一点花哨。他一抬手,一蹙眉,身段一走,却像是粉墨浓妆,眉眼如春日云深处梦里的远山。   闫父爱好国学,她也听过不少京剧的唱段,他唱得其实不好,声音还有点哑,有点虚弱。   没有皮黄声,他就那么切切地唱,明明是俏皮的大花旦,被他唱得哀切如青衣,风情万种。   他是唯一的角儿,她是唯一的看客,世界上只有他们俩,再无其他。   他转身的时候都对着她笑,她却安静地望着他哭。   他走得很慢,越来越慢,他慢慢唱完。   不管老夫人家法厉害……我红娘,成就他鱼水和谐……   然后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闫雯卉泪流满面地站起来迎上去。   他面如桃花,笑容恍惚,他说闫雯卉,君可知我心,君可知否。然后一头栽倒下来。   闫雯卉接住了他,没有力气把他拖到床上,只好随着他一起坐到了地上。   她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脖颈儿处,不知疲倦地抚摸着他。她说我愿君心似我心,君可知否。   他沉沉睡着,他觉得安全,这个地方可停歇,可长留。   这是他女人的臂弯。 作者有话要说:  Q3Q   他唱得是荀慧生的《红娘》,荀派我只听过西厢记,更爱程派,高贵冷艳啊。   但这个唱段很有感情,据说抗战的时候荀老也唱这个,全军的战士跟着吼,我步步行来步步爬……听到的时候也是哭得不行   强迫症犯了= =改了一圈标题。。干脆更最后一章。。。然后就等下礼拜了=A=!这回是真的。。。。Q3Q      ☆、信仰   24.   初四走的时候谢立飒和闫雯卉的家人道别,喊了声叔儿闫父没应,才迟疑地喊了声爸。   闫母知道他早年丧父丧母,打心眼儿里心疼这孩子,给他提溜了一兜子晋城的豆腐干,说:“雯卉打小特别爱吃这个,你爸自己卤的,拿回去尝尝。”   豆干盐水煮的,加卤熬,闻着就一股清香。   谢立飒低头抿住了嘴唇,生涩地又叫了声妈。她就笑容温和。   他们等电梯,闫母就在后面把着门等。闫雯卉跟她妈招手说:“妈,快回吧!”   闫母点头,但还是看着,目送他们上了电梯。   那门一点点合上,闫雯卉一直能看见妈妈的身影,一点点变窄,狭窄,消失不见。不知怎么觉得眼有点湿。她伸手握住谢立飒垂在身侧的手,抬头看见男人的眼角也是红的。   路上太顺,到火车站的时候有点早了。闫雯卉正觉得无聊,突然一看时刻表,“哎,你看你看,五分钟后刚好有早一班的车回京。”   谢立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闫雯卉拉着跑。虽然来程已经体验了一回闫雯卉的鲁莽,这会看着她挺着肚子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走之字形还是挺心惊肉跳的。   闫雯卉跟着人群挤到人工检票口就往里冲,一边走还一边抬手看表,头也没回地催促道:“快快快,还三分钟开车!”   谢立飒一手提着豆腐干,还得提防着别让别人的行李把她给撞了,额头上汗都沁出来了,结果闫雯卉还执意打着前锋,蹭地一下就窜上了火车,谢立飒赶紧跟着她上去。甫一上车,就开始响铃,门就在谢立飒身后“砰”地关上了。   门口那个检票的工作人员站的有点远,看着要开车了也就没拦他们,这时候站在车门外,还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好几眼。谢立飒背脊微曲,喘着气,眼见着她很没形象地扶着后腰,靠在厕所门口,用手一边扇风一边冲他傻乐,觉得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叹气,用手撑着膝盖,低低地笑出来,“唉,你真是……”   闫雯卉靠过来:“扒火车嘛,嘿嘿,姐以前常干。”   赶情他媳妇儿还是个野路子。“呵,放着有座的火车不做,非要来抢个站票。”想起闫母说闫雯卉高中的时候还把自己头发剪成寸头,看起来跟个男孩似的,当时还觉得难以置信,现下只剩下无可奈何了。   闫雯卉朝他挤眼睛:“哼,没经验吧,这站站短,下一站就全是座。”   他俩站在车厢相连的过道上,火车颠簸,闫雯卉打了个晃。   “姐姐,你站都站不稳呢。”谢立飒拉过她,自己背靠在厢壁上,把闫雯卉圈在怀里。   闫雯卉被他调侃得一愣,随后大笑,拧身捶了他一拳,“没你这么老的弟弟。”   男人脖子一低,下巴磕在她肩上,闭着眼睛假寐,神情平和又慵懒,竟有种叫人不忍心打扰的亲昵。她的眼神一下子就柔软起来,任男人在她肩上轻轻磨蹭。   她靠着他,抚摸着男人交叉在她腰腹间的手。她并不是个安静的人,相反,她的话很多,是很会聊天的人。但是和谢立飒在一起,她却也喜欢寂静的他,他的平静像水面一样有张力。她摸到男人右手的中指处有个凸起的笔茧,只有敏感的心才能驱动笔杆。自己原来也有,上了大学以后写字就少了,到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于是她揉搓着他的手指,倍觉珍惜。   男人的手指慢慢勾了起来,和她的缠绕在一起。   闫雯慧眉眼弯起来。   她感觉自从三十儿那晚上以后,他们的关系有点不一样了,就好像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步似的,说不出来,但是踏实,心照不宣。   数学家们似乎都认为直觉与抽象性是矛盾的,但是往往直觉又最接近本质的描述,多么奇怪。   火车上一直有人,但只是偶尔有你我。   25.   年后谢立飒被三番五次地催,终于答应跑一趟云南。   闫雯卉说:“没事,一个多星期而已。我已经过稿了,跟老板请假在家呢。放心,不用你接送。”   谢立飒被她一路推到门口,哑然失笑,只好转身吻了吻她的额发。   谢立飒出了家门,踩着雪慢慢往外走,钟原在小区门口等他。京城二月多的天儿是真冷,他的眼睛眯起来看着雾蒙蒙的天,闫雯卉给他围了一条格子的羊绒围巾,呼出的热气喷到脸上一片湿润。   快走到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他一顿步,被踩实了的雪嘎吱作响。   闫雯卉还穿着家居服的裤子,蹬着一双带毛的靴子,随便裹了件羽绒服。脸蛋红扑扑的,一路过来笑得露出牙齿,一说话哈气就是一阵白雾:“喏,这个给你。太冷了,我先回了,路上小心!”然后又噔噔噔踏着雪跑了,进单元门的时候回身跟他招手。   谢立飒上了钟原的车,钟原就笑得一脸暧昧,“老师,那是我嫂子啊?”   谢立飒微笑:“嗯。”   他这才看她匆匆忙忙跑出来给他塞的东西,袋子里装了两个苹果四个橘子,还有一袋洗好的草莓,竟然叶蒂都摘了。   钟原脸上呈现出一种极端复杂的神色,他老师终于找到个人知冷知热,他该为老师高兴才对,但是看到谢立飒脸上的笑意,觉得精神上受到了9999点伤害。他可怜巴巴地说:“老师,我也想吃草莓。”   谢立飒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10块钱塞到手刹后面的储物格里,“嗯,你去买吧。”   钟原开着车差点一个打滑。   谢立飒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慢点开,媳妇儿让我路上小心。”   钟原:“……”   一下飞机就是一股潮湿温暖扑面而来,这是花城的空气,雨水和山谷,和北方截然不同的气息。   谢立飒打开手机没一会儿就接到了潘颖的电话,那边女人轻笑道:“我时间掐的够准吧,到云南了?”   “嗯,刚到昆明。”谢立飒心情不错,他带着蓝牙耳机,单手扛着小臂长的相机。他走路并不算快,但是步幅却习惯性迈得很大。   潘颖似恼非恼地怨道:“大摄影师,可算是等到你得空了,再晚,最佳拍摄期可就要过了。”   谢立飒说:“呵,这还不让人过年了吗。”   “过年?你过年?去哪过年?”那边潘颖似乎不可思议。   “嗯。”谢立飒正在机场柜台办租车的手续,听到了也不以为忤,签完字把表格递交给工作人员后才接着说:“回家过年。”   “你哪儿来的家?”潘颖下意识叫道,语气尖利近乎质问。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   潘颖自己也有些后悔,骂人还不揭短儿呢,这不是往人伤疤上撒盐么。但她向来和谢立飒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好讷讷道:“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   谢立飒“嗯”了一声,他知道,他们之间,谁又比谁好呢。他自幼就没了家,潘颖有亲人却恨不得没有……   他让钟原去取车,自己站在路边等,旅客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他空出一只手来下意识想要掏烟,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   想起闫雯卉,他的心情又轻松起来,他说:“潘颖,我结婚了。”   潘颖的呼吸完全滞住了,但是周围人声嘈杂,谢立飒并没有注意到。   他便接着说:“我过年去了岳家,在晋城,挺好的。”他顿了顿,眼睫垂下来遮住眼睑,“……挺好的。”   潘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这个人她从来就不认识,陌生,陌生得可怕。她想张口问他你怎么能结婚呢,却发现自己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来。   潘颖想起来自己曾经和男人说,没有自由就会死,妥协会死,过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也会死。潘颖知道,这个男人和自己是一类人,只是自己风芒外露,而他,表面上古井无波,内心却是一头叫嚣的野兽。   都说人心易变,但她一直以为至少这个男人是一直不会变的。   她颤着嗓子问:“连你也妥协了,你累了是不是?”   钟原开着车停在他面前。   谢立飒对着电话另一边说:“车来了,我先去红土地,然后去拍落霞沟的晚霞,今天是个晴天,会很好看。”   潘颖并不应声。   谢立飒说:“潘颖,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他的眼神似缅怀,又似遗憾,“你觉得理想对抗现实,但是我的理想就是现在过的生活。小颖……我没背叛信仰。”   潘颖听他唤自己乳名的一霎时悲从中来,突然嚎啕大哭。谢立飒讶然,随即苦笑。   她不断重复着这不可能,谢立飒听了一会,才沉默地挂了电话。   前往拍摄地点的途中,一路无话。   钟原见谢立飒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眉关紧锁,浑身上下又流露出那种一贯的疲惫和忧郁,他不敢去打扰他。但是其实,这样的老师才是他更熟悉的,面目含春笑意盎然的样子还是和画风太不搭调了。   他从毕业就跟着老师,到现在两年多。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立飒的时候是在科罗拉多大峡谷。谢立飒蹲在一块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叼着的香烟和脚下的赤色沙土,落日的余晖映在他脸上却没有暖意,依然郁郁如游荡在荒原的猎豹,孤独,高傲。   潘颖姐倚在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上,给他抬手一指,看,这就是谢立飒。钟原简直看呆了,老师是他的偶像,他的目标。而他结婚,就像是把他从神坛上拉了下来,潘颖姐接受不了,他也觉得怪异。   更何况,所有人都默认老师和潘颖姐才是一对的。他们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有谁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事情是这样,我在火车上用手机打字,第一次打完其实字数更多点,然后发生一系列惨剧,结果就是我又重新写了一遍 OTZ   ☆、放下   26.   钟原车开了近一百七十公里,足足四小时两人才去拍东川红土地,下午紧跟着行程盘山去拍落霞沟和螺丝湾。晚上两个人就在房车里过夜,第二天一早就去打马坎拍日出。   他们的路线是按潘颖编的书走的,潘颖设计的行程并不算匆忙,但他们把一周的行程压缩到三天,又要赶在每个地点的最佳拍摄时间之前等,就显得有些过分紧凑。   但是钟原能吃苦,他跟着谢立飒也走南闯北不少地方,哪一回不是披星戴月生生磨掉一层皮。这样的进度比较起来,只能算放松了。   晨露沾衣,万丈霞光。乐谱凹,锅底塘,瓦梁房子。又去西瓜地和锦绣园,拍千年龙树和七彩坡。锦绣园是斑斓的色块纵横交错,七彩坡又是线条飞舞延绵不绝。   钟原其实很有灵气,对美特别有感觉,他一到七彩坡就感动得热泪盈眶,那边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是扫上一眼,视觉就被猛然冲击。   现在是工作日,元阳梯田的游客并不算多,这边零星几个趴着站着在田垄上的,多半都是来摄影的。   钟原旁边一脸胡子的大叔看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跟他咧嘴一笑,张嘴一口川音:“嘿,你看,这十公里,光线、湿度、温度那么一变化,就能看出混色效应来,色调和饱和度都得跟着调。那一瞬间,啧,天光乍泄,转瞬即逝!”   钟原连是称奇。大叔又说:“我都待了四天了,前天下雨,昨天光线不行,今天倒是晴得很咯,但还是无缘啊。”   看着大叔怅惘和不甘心的眼神,大家都是玩摄影的,钟原当然理解那种心情。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端起相机,在镜头下找了找感觉,总觉得不对,这就听旁边一阵惊呼,连忙瞅过去。   一个青年对着谢立飒,脸上是全然兴奋和惊喜的神采。“大师啊!天啊,你怎么拍到的?”   钟原心一动,也往那边凑过去,却被大叔一把推搡开,挤到了后面。   那田垄本来就窄,云南雨水足,那地也是泥泞的,钟原一个趔趄,一踩下去就是一脚泥,恨得牙痒。   他瞪向大叔,一看他正在他老师旁边手舞足蹈,一副嫉妒得发狂的模样,只剩忍俊不禁了。大叔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想把谢立飒的相机抢过来仔细看,又不好意思伸手。   摄影师们不言说地默守着规则,都不会主动去碰对方的相机,说轻了那是同行吃饭的家伙什儿,其实可是把相机当老婆养,哪敢轻易上下其手呢?   谢立飒却觉得有点乐,便把相机摘下来递给他。大叔眼睛都绿了,诚惶诚恐地把相机双手捧过来。   谢立飒换了广角镜头,不小的相机被虎背熊腰的大叔拿在手里竟显得精巧起来。   那相片被他拍出了混色效应,就那一瞬间的抓拍,颜色似真似幻,不浓不淡。大叔嘴里不断发出“阿,阿”的赞叹声,最后恋恋不舍地把相机还给了他,语无伦次地说:“太棒了,真的,兄弟,太棒了!”   谢立飒莞尔,他又转身去指导了钟原几句。   那个青年和大叔是认识的,他们围在一起说了会话,面很嫩的小青年就被大叔推了过来。他扭扭捏捏地走到谢立飒这,问道:“咳,高手,你们,之后什么打算?”   钟原看向谢立飒,谢立飒说:“回昆明,然后去红河。”   小青年挠了挠头,说:“我们去完大理打算走滇藏线进藏,想请你们同行。”   钟原诧异道:“二月底进藏,不会太奇葩了吗?”   小青年干笑,“二月人少,而且纳木错会结冰。我是第一次进藏,老柯,就是那个大胡子,几年前□□月份去过一回啦。”   谢立飒想了想,潘颖编纂中国旅游的系列,他的确早晚要跑一趟西藏,便决心应了。嘴唇刚动还没出声,他突然想到闫雯卉,还是说:“我再想想。”   钟原心下震惊,他熟悉老师,从来都是绝不拖泥带水的个性,所谓说走就走了无牵挂,不过一念之间。是因为……哦,他现在有了牵挂吗?   大叔和青年也是来云南才认识搭得伙,大叔是独立摄影师,青年是个地质学者,也爱好摄影,又聊得来,便干脆地结了伴。   他们最后就和谢立飒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三天后走,如果谢立飒去,他们就在丽江汇合,开两辆车走公路。   谢立飒没有带名片的习惯,让钟原撕了张纸,自己唰唰两笔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递给大叔。大叔拿了自己的名片给他,原木色毛边卡纸,和他的人一样,粗犷,但不落拓。   谢立飒接过一瞟,疑道:“老柯,柯林?”   大叔也惊了,“谢立飒?你就是Eric?”   青年和钟原也面面相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由觉得真是奇妙,柯林的外表不修边幅大大咧咧,居然是中国名声煊赫的人文地理摄影师。而在野外摄影上成绩斐然的谢立飒,却是沉静如斯,腹有诗书气自华。   柯林感慨道:“拍了四天没拍到七彩坡,但见到活着的阁下,也是不虚此行。”   谢立飒嘴角微翘:“彼此,久仰大名。”   柯林捶了他一拳,朗声笑道:“别拽文啦,这西藏,怎么也一起进一次啊,可别犹豫,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谢立飒说:“嗯,老婆怀孕五个多月,不太放心。”   “你结婚了?!”柯林和青年都目瞪口呆。   柯林知道他刚结婚不久,目露同情,眉毛一耷,连那乱滋乱翘的胡子都显得愁苦起来,“兄弟啊,听哥一席劝,这话不中听,但肯定是实话。如果你爱她,你别害人家。”   钟原啧了一声,但也默认了这个说法。三天两头跑在外面,三五不着家,多少日夜枯等。出去拍,对不起妻子,不去拍,对不起自己。   柯林说他也结过婚,她爱他,但还是离开了他,因为这份感情太无望了。   大叔苦笑说结婚以前觉得爱情就是你懂她她也懂你,结婚以后才发现,原来相知难得,但也还需相伴。   大叔用鞋底碾碎了脚下的一粒土块,嘶哑道:“她不愿再等我了……我不怪她。”   听者唯有叹气。   他们各自拍了大叔的肩,男人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也没什么可安慰的。伤了心,喝一场酒落一场泪,便用胶水糊一糊,也还是要上路。   可谢立飒站在原地,觉得嘴里一阵腥咸。他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钟原见他脸色煞白,轻声问:“老师……你还好?”钟原想到了那个踏雪而来就为了给老师带点水果的女人,老师戒掉的香烟和水壶里的梨汤。这样的生活拥有了是福,但是若是失去,便成了祸根。   谢立飒点头,拎起三脚架说:“嗯,走了。”   钟原跟着他,想到柯林的故事心有戚戚。   他便想,他宁肯为了理想单身一辈子的。   但他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不知无畏,才会轻而易举地规划出自己的人生。   27.   谢立飒没想到潘颖会飞过来。   她带着一副宽边墨镜,穿一席明黄色带骷髅图案的旗袍,头发松松绾了个髻,明明是很锋利的气场,却流露出几分婉约。   她见到谢立飒,抬手把墨镜摘了,她画了细长的黑色眼线,眼尾拉的很长,微微上翘。“Eric,我和你们一起去西藏。”   谢立飒眨眨眼,探寻的眼神向钟原轻轻瞥去,了然一笑,钟原就乖乖转向了墙壁。   潘颖掩唇笑道:“钟原只是说了下你们的行程,怎么,难道我还不被欢迎吗?”   谢立飒说:“不,其实我并不打算……”   “你还没去过西藏吧?”潘颖打断他,“你知道吗?这几年通火车了,火车开进去,好多东西都会不一样了,再不去就真的迟了。”   谢立飒恍然微笑,“这么多年的朋友,你总是会抓我的软肋。”   潘颖眼神闪烁,“那便去吧,老柯也算旧识了,多年不见,他还算我老乡呢。”   谢立飒点头。   潘颖是成都人,她和谢立飒在美国求学时认识,算算也有十七个年头。两年不见,他们便沿着丽江,寻一家临江的简陋茶舍坐下,要一壶滇红普洱。也没觉得隔阂,潘颖和他聊了聊自己的项目进展,两人沉默下来。   谢立飒喝了口茶水,潘颖忽然对面展颜,拿了句京戏的念白:“时间匆匆过去,故人你可还安好?”   谢立飒掀起眼睫,露出微末的笑意,那个笑容几经风雨,却仍然显得纯真。他说:“嗯,很好。”   潘颖拎起茶壶给他满上一杯茶,她狡黠说:“Eric,你还是不懂女人。”   谢立飒漫不经心地摆动着面前的茶盅。   “女人大都幻想过成为摄影师的情人,但少有人能忍受作为他们的妻子。”潘颖定定地看着他道。   谢立飒没说话。   潘颖一哂,又道:“这是你理想的生活,远行在外,又有人等你归,可是你的女人呢?她甘心吗?”   谢立飒哑声说:“我不知道。”   潘颖目光于是柔软下来,“Eric,如果你是一个艺术家,那么你一生都会是个艺术家,每一年,每一天。而舍弃和残缺也是艺术的一部分。”   谢立飒心里蓦然腾起一丝怒气,他本能地讨厌这样的论调,可那怨怼又不知道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   潘颖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她的手也是凉的,除了闫雯卉,他再没遇见别人有那么暖和的手心。   她说:“唉,家这个字啊……它又是令人神往,又是沉重,它会拖住你,让你不再自由行走。”   谢立飒沉默了几秒,慢慢把手抽了出来,他没错过潘颖脸上闪过的尴尬和受伤。但他还是轻声说:“潘颖,让我想想,自己想想。”   潘颖皱着眉嗔道:“你总是这样!Eric,你不是一个人,如果说世界上有人懂你就像懂他自己,那么除了我潘颖不会有第二个!”   谢立飒起身,拿起外套,他额前的碎发有点长了,侧脸的时候投下一片阴影。他对上了潘颖的眼神:“所以我们无话不说,但却没法走到一起。潘颖,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潘颖又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这样感性,尤其多情,又似无情。   谢立飒叹道:“以前的一切我都不后悔,现在不会,希望将来也不会……明天上路了,你今晚好好歇息吧。”   他便远去了,留下一个坚决的背影,他的背瘦削,笔直,清癯。   潘颖握着一杯冷茶,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找到Wi-Fi。。。我在海边哦!   ☆、归期   28.   谢立飒从未像此刻一样迫切地想见到闫雯卉。他向来对所有人问心无愧,但对于闫雯卉,他想她有充分的理由怪他。   他已经快要忘记他们的开始起源于突生的悸动而互相取暖,哪怕他拿着一纸协议,内心也禁不住失了冷静和自持,开始动摇和不安起来。   他想,这不公平,对吗。   他给闫雯卉打了通长途,那边很快便被接了起来:“Lisa?你回啦?”   闫雯卉的声音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是真实的,她说她估计有旁人三四倍的ATP,所以总能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能量。   谢立飒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就生出一股安定感来,他平复了呼吸,听着闫雯卉那边有点嘈杂:“我还在丽江。你,在哪呢?”   闫雯卉哈哈地笑起来:“呀,我还以为你忙到没时间想我了呢,明天是工大校庆,今天有个活动,我和李铭随便转转。你等等,我换个地儿。” 闫雯卉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喂喂,你还在吗?”   “嗯……”   “我都怕打扰你,你怎么样,云南好看吗?”   谢立飒有点紧张,他一想这几天自己除了到云南给她报了个平安便再没给她联系,就觉得更加愧疚,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了。“闫雯卉……”   闫雯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又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她纯然的关心,谢立飒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我就是,挺想你的。”   她逸出一声闷笑:“天啊,真受不来你这种男人说情话,太有杀伤力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立飒说:“我,要去一趟西藏,要晚几天……”   “啊,去多久?”   “二十天左右。”   闫雯卉失望道:“这样啊……知道啦,那你自己要小心点,高原反应会很严重吧,药有没有?防晒霜也要涂哦,别觉得很娘炮,晒伤也很麻烦的。”   谢立飒说不出话来,眼底一片湿润,他掩饰性地抵住下唇,沉声问:“闫雯卉,你怪我吗?”   闫雯卉愣了愣,笑得有点不自在:“咋突然这么感性?放心吧,我好着呢,你别想那有的没的啦,好好工作,然后早点回来,嗯?”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你,照顾好自己。”他说。   “是!我还没去过西藏呢,肯定很棒,等你回来给我讲啦。”   “嗯。”男人的语气突然郑重而端肃,“雯卉,你等我。”   她说:“好。”   柯林笑说这些年的西藏都被艺术妖魔化了。   是啊,搞音乐的,搞电影的,搞摄影的,搞美术的,好像不跟西藏搭个边儿就跟逼格不够似的。但谢立飒还真没想太多,他就是觉得他是真的需要想想,工作之便,西藏那里天高云阔,或许能给他答案。   他心想,他跟潘颖说他对现在不后悔,原来底气也并没有那么足。并不是后悔他的选择,仅仅是因为,闫雯卉把他珍而重之,他却为她想得不够多吧。   滇藏线全长两千三百七十公里,他们分别开了两辆车,带着器材走走停停,沿路拍摄。这条线是翻山路,由于两年前西藏政/府提出全程柏油化,这道天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糟糕而危险。   感慨的是沿途的很多城镇比如波密和八宿,已经充斥着现代化的气息,和任何一个繁华的城镇别无二致,甚至开着连锁的超市和餐厅。   但是在初春里一路翻到拉萨,还是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毅力。全程几乎都在三千米海拔以上,偶尔有五千米上下的大山。   柯林和谢立飒的身体状况都不错,吃了红景天以后并没有出现明显的高原反应。反而是血气方刚的钟原和同样二十四五的小青年郭俊逍反应很严重,钟原蹲在地上吐个不停,郭俊逍好些,但也心跳过速头疼难受。潘颖的情况倒也还好,除了夜晚有点失眠没别的症状。   谢立飒三人轮流开车,路上还载了一个徒步旅行搭车的西班牙姑娘。   Alba三十岁不到,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可惜去年老公带孩子去玩的途中出了车祸,她失去了她的爱人和她的孩子。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决定独自一人徒步旅行,重新寻找心灵的安定。   彼时谢立飒开着车沿然乌湖而下,峡谷内江狭山陡,险滩绵延不绝,滚滚滔滔。他们停在米堆冰川,拍摄从天而降的七八百米的冰瀑布,时间仿佛静止于此,造物主造物,用天青色的石瓦,乳白色的冰砖。   谢立飒伸长了手臂去感受那阵冰寒,心想着只有活着,才奢谈人生。   Alba和他们一行人也熟悉起来,钟原过了高山反应的劲儿,就惨白着一张脸,两个都用不太顺利的英语连比划带猜地聊天。潘颖和谢立飒相处想说的话也不便于说,就主动去另一辆车接替柯林开车了。   夜里温度极低,人睡得不舒服还有睡袋和棉服,最麻烦的是相机电池的电量耗得特别快,手机也染上了高原反应,没有信号以后就变成了一块板儿砖。   他们从冈仁波齐一路见到许多朝圣的信徒,他们在封雪的路面上行走着,留下一路虔诚的叩首。   他们拍一位藏族的老妇,她用皲裂的双手从雪层下面捧起未被冰冻的土块。她戴玫红色头巾,穿青色的藏袍,蹒跚地走着。那藏袍的下摆兜着那些泥土,洒在冻结的路面上,使往来的车辆行驶平安。   那车流之中又有哪一位是她的亲人呢,她只是将祝福送给过路的旅人,素不相识。   滇藏线的最后一段是从墨竹工卡到拉萨,Alba也在这里和他们分别,她对潘颖说:“Ying,很高兴认识你。我真爱中国女人的韵味,你的Chinese dress真美。”   潘颖说这叫旗袍,中国女人穿才够味。她数九寒天,刮风下雨,永远都是一袭旗袍,她在全世界行走,圈子里的朋友提到旗袍,总能想起她。她当日穿一袭厚重的藏蓝色旗袍,大红色外衣,聘聘婷婷。她这样的人,往人群中一站,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Alba凑近她,揶揄道:“Ying,你和Eric是一对吗?”   潘颖愣了愣,望向在公路旁取景的谢立飒,他曾经极擅长捕捉她的每一道视线,他们默契天生,但这时他正双脚淌在泥塘里不知在拍什么,却没看到她。   Alba见她不说话,于是说:“啊,我可以追求他吗?这样的中国男人实在有吸引力。我去太湖的时候,我的中国朋友给我讲了你们古代一个画家的故事,因为有一个带香气的葫芦,被人殴打得快要死了,却依然不说一个字!啊,我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潘颖说:“我觉得,你的朋友讲的应该是一位叫倪瓒的画家?”   Alba一拍脑门,“哦!是的,Zan,我觉得他真是太傻了,怎么会觉得一个葫芦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呢。我的朋友说Zan认为一旦说话就会破坏这种美,真难想象!”   系《云林遗事》所载元代画家倪瓒轶事。瓒与起义军首领张士诚、张士信交恶。一日士信携文人雅士泛舟于湖中,忽闻异香缕缕,搜之得瓒,出葫芦中,遂鞭笞之几欲至死。事后人问瓒为何不发一言,答曰:“开口便俗。”   潘颖心道,开口便俗,谢立飒讲得。   Alba甩动着自己金棕色的长发,促狭地挤了挤眼睛说:“是的,现在我懂了,就像Eric一样!优雅,低调,就像一个很深很深的宝藏,好像不起眼,一挖下去却有很多宝石!”   潘颖微笑,“我们中国人更喜欢称之为内秀,就像茶水一样值得耐心品味。”   “哦!是的,这就像我本来只喜欢烈酒,却也爱上了中国茶!”她们像姐妹一样拥抱在一起大笑,掩盖了一切忧郁和伤感。   离别之际Alba向谢立飒索吻,谢立飒说:“抱歉,我结婚了。”   “什么?”她先是惊愕,再是大失所望,总归还是释然,“不管怎样,你们中国人说相逢是缘,一个吻也不为过吧?”   谢立飒:“还是不行,我怕她会吃醋。”   Alba:“天啊,善妒可不是美德,中国的女人太夸张了!”   谢立飒轻笑:“中国的男人也一样夸张,一想到她被别的男人吻,我也会嫉妒得发狂的。”   Alba大笑起来,最后谢立飒拿过她的相机,转过镜头摆在栏杆上,三秒计时后拍下一张照片。在快门闪过的一瞬间,Alba踮脚飞快地亲了他的脸颊,看到被捕捉到的画面后摇了摇手中的相机,对着谢立飒得逞式地一笑:“嘿,我要在找到我新的爱人以后让他吃醋到发疯。”   谢立飒无奈地摇头,“祝你梦想成真。”   行至达孜县,谢立飒弃车而行,柯林一行人先行前往拉萨。   谢立飒背着行囊,用双脚丈量这段路程。西藏果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吸纳万物,净化灵魂。这里或许能体会到世界之上的世界,与生活之上的生活。   一个人的经历有所积累以后,便愈发觉得意志坚硬固然难得,内心柔软却更加来之不易。百般找寻,千般珍视。   他在风吹日晒和寒冷中走了两天到拉萨,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觉得轻松和解脱。   他少年时曾想,自己就这样走遍世界的每一角,等到自己老了或者走不动了,就给认识的人发一封邮件,然后找个地方给自己来上一枪。   但此刻他却发现,他好像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外表柔软如绸缎,灵魂坚韧如修竹。   他爱的那个姑娘,没有盛装华服,却甘愿洗手为他做一碗热汤。   但是,这样的认知有点惶恐。   至少他之前并没料到他会真的爱上她,并且竟然难以自抑地浮现出想要安定下来的念头。   他本是行者,无声流浪,若是失去了行走的心,那他,还是他吗?   喇嘛问他,你为何恐惧。   谢立飒说,我不是恐惧。   喇嘛说,《阿含经》记载,以贪嗔痴为苦。你心中之苦,皆源于此。须知,不可兼得。   他仰望着天阶,转过经筒。他长跪佛前,他还是放不下欲念。   三月中旬,他终于到服务区给闫雯卉发了个短信,[不日即归。]   四月初他终于回到了北京,那日午后春暖花开,桃花开放如云如雾。   谢立飒带着一身风尘打开了家门,闫雯卉休假在家待产,她正巧泡了一壶花茶,烤了几块甜饼,她摘了几枝桃花,正一手扶着腰,施施然将它们插入玻璃瓶。不期然见他回来吓了一跳,双手一松,愕然相对。   他也是无言,只是缄然望着她。   桃花洒了一地,茶香萦绕多时。   直至她噗嗤一笑,不出意料露出她洁白的牙齿和淡色的牙肉:“是黑了点,也瘦了。”   他心里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他一定是用光了前半生所有的运气才遇到了这个女人,却可能要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生   29.   闫雯卉脸上变化不大,但肚子一下子跟被吹起来似的整整大了一圈。谢立飒看着觉得胆战,那肚子就跟随时要破裂开来似的。   她笑眯眯地帮他倒了杯茶水喝,又推着他去洗澡:“好着呢,快生了都这样。你倒好啊,生生走了俩月,洗干净我看看,是不是脱胎换骨了?”   谢立飒洗了澡以后精神不太足,回家以后显得有点萎靡和困倦,闫雯卉让他去睡,他却不肯,捉着她的手不放。   闫雯卉把原来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阳台添了个花架,上面码了绿色的植物和几本杂志,旁边是木桌,小凳,足具下午茶的慵懒和安宁。   谢立飒身上花灰色的家居服都被闫雯卉买回来洗过,透着股洗衣粉的清香和被用心晒过的柔软。他头发好久没理,擦干以后就乱翘起来,显得格外稚气。   闫雯卉情难自禁,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含糊道:“你想不想我?”   谢立飒拧身搂住她,扶着她的脸,含住她的嘴唇。她来回抚摸他带着胡茬儿的脸颊,他的耳朵,他后脑的发丝。她肚子太大了,他不敢使劲抱她,那地方就像个火炉,烫得人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   两人小别胜新婚,都是动情。他吻了很久才强自抽离,气喘道:“等……等等,雯卉,我有话和你说。”   闫雯卉眼神如水,软软地侧趴在他怀里,“说什么?”   他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勇气,眼神晦暗不明了一瞬,放弃说:“我……我很想你。”   闫雯卉眼睛弯了起来,“我也很想你。”   谢立飒睫毛颤了颤,心情复杂地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   闫雯卉安抚地摸了摸男人湿漉漉的头发,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欲言又止,但是她总是愿意给他时间的。   30.   转眼到了五月预产月,谢立飒显得比闫雯卉还紧张。   他从四月多回来就很少接活儿了,或者偶尔接短途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陪着闫雯卉,像是要把之前的缺席都补回来一样。他把客房收拾出来弄了婴儿房,又是托朋友带奶粉,又是买衣服,东西一件件往家里塞,搞得闫雯卉哭笑不得。她说,完了,你一看就是慈父败儿的类型,等娃儿出生了你得把商场搬空了。   闫雯卉这边足月了也有点体力不支,每天除了按医生说防止胎儿脐带绕颈多走动走动,其他时候多半就待在家里看看育儿的书什么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这节骨眼上添了把乱。   闫雯卉早上起来的时候男人还在睡,他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肩膀上面那个花体的纹身很招摇很性感。   她昨天见了红,谢立飒就不让她出门了,闫雯卉跟他说好些天以后甚至一周才临产呢,对方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看着他眼底的青色,这几天她晚上觉轻,连带着谢立飒也睡不好,却又怎么也不愿意分房睡。她有心让他多睡会,给他拉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洗漱。   她在厨房用昨夜里泡好的豆子打上豆浆,素馅儿的包子上了笼屉,她觉得有点胸闷气短,就打开窗子透透气。   她妈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是不是要生了,要不要过来照顾她。闫雯卉说现在还不用,她自己休产假时间也够。妈妈想了想,说那过几天再回北京看她。闫雯卉刚笑着应了,就见谢立飒推门出来了,他头发也没理,草草搭了件衬衫,像是匆匆准备出门。   闫雯卉忙捂住电话的话筒,问谢立飒:“怎么了?饭还没好呢。”   谢立飒脸色苍白,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钟原和潘颖拍照出车祸了,我得过去一趟承德。”   闫雯卉心里一寒,跟她妈交待下就挂了电话。她给谢立飒拿了件外套,以防降温,“别着急,冷静下来,嗯?”   被她手一握,谢立飒心里仿佛也平静了许多,他扶住闫雯卉的脸颊亲吻她的额头,说:“他俩都没有亲人在这边,不管如何,我马上就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雯卉,你不能也出事了……对不起,对不起……”   闫雯卉怕他乱了方寸,嘱咐道:“没事,我这估计还好几天才临产呢,你先处理那边的事,别担心我,开车小心点。”   谢立飒又说“我马上回来”才匆匆走了。   闫雯卉待他走了才捋顺了气,靠在沙发上闭目休息了一会,觉得胃口全无。   她记得钟原是谢立飒的助理,潘颖……他说他回国就是接了她的委托。潘颖,Ying……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好使,联想到谢立飒肩膀上的刺青,闫雯卉几乎一瞬间了悟了她的身份。   她心里有些别扭,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该想太多。   这些都属于谢立飒的过去,她尝试去探究,他却避重就轻。   闫雯卉对他的一切都表示理解,但是还是……有点委屈。   她说她愿意给他时间,但是她偶尔也会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解释给她听呢?   她在家里心神不宁,只能强迫自己坐下来看看电视,翻翻书,也不敢随便给谢立飒打电话,怕他在开车影响他。   她一天提心吊胆。结果吃过晚饭子宫就开始疼,她想着应该不要紧,医生说这是见红以后的正常现象。   她精神不济便提早睡了,半夜却被一阵阵强烈的宫缩疼醒。   闫雯卉一愣,忍着一波阵痛过去,赶紧强撑着打电话叫出租车。   深夜反而她的头脑异常冷静,她衬着阵痛的间隙,把钱包身份证准生证手机什么的统统装进斜跨的包里,一手扶着墙慢慢地坐电梯到楼下。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一看她一个孕妇,也紧张得够呛,“姑娘,你这是要生了?”   闫雯卉被突如其来的一波疼痛搞得一头冷汗,等到疼完了才歪着身子靠在后座上,无力说:“是啊,您可得开快着点,不然就生车上了。”   半夜街上没车,大叔的油门也踩得特别足,“别介别介,不过你也是,你爷们儿呢?咋也没个人陪着?”   “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哎呦,生孩子还不是大事儿!我女儿出生的时候跟打仗似的,我媳妇儿嚎得跟什么似的。”   闫雯卉笑笑:“那我等我老公回来也跟他嚎两嗓子。”   医院到了,大叔还挺热心的问她要不要搭把手,闫雯卉说没事儿您忙去吧。闫雯卉交了押金直奔住院部,她之前就挂过急诊,因为羊水少医生开了住院单。   结果一到住院部,傻眼的是根本没床位,护士挺不好意思地问她要不要在走廊生。闫雯卉一看,走廊上床位也挺紧张,就一张床拉个帘子,闫雯卉想了想,咬牙说:“行,那就走廊生吧。”   护士一直问她:“你家属呢?”   闫雯卉说:“有事过不来,您先给我办吧。”   护士只好帮她做了常规,闫雯卉宫口已经开了快三公分,胎位挺正的,她肚子越来越疼,签了顺产的字。医生过来又问她家属呢,至少也得叫个朋友来。   闫雯卉有点哭笑不得,她就给李铭去了个电话。对方正睡得香呢,但一听她生孩子一下子吓醒了,“我这就来!这就来!姐,坚持住!”   闫雯卉抽着冷气还不忘调侃她:“又不是死了……对了,你给我带点吃的过来。”   她挂了电话就躺在床上等破水,五分钟一次的阵痛搞得她也睡不着。闫雯卉自小就是能忍疼的性格,隔壁床女的叫的快魂飞魄散了,走廊的帘子完全不能隔音,她和她老公一起抱头痛哭吵得不行。闫雯卉就自己安安静静地缩着,每痛一下都忍不住抽一下。   她掏出手机想给谢立飒打个电话,一想隔壁床老公着急上火又无能为力那样,她想还是算了,万一男人一着急再出了点事就太划不来了。她就给他发了个短信,[回来到市医院找我么么哒]   不多时李铭就来了,她就住学校宿舍离这边近得很。   她平时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这会却急得够呛,“没什么开门的店,我晚上熬得粥给你热了热,还有面包。”   闫雯卉其实疼得根本没胃口,但还是按照医生的嘱咐勉强吃了些东西。   李铭关心则乱:“你真可以,真自己过来生啊!”   闫雯卉宫缩越来越厉害,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李铭一看她,加上隔壁床的女人的哭嚎,心有余悸道:“完了我估计打死不敢顺产了。”   闫雯卉虚弱地笑笑:“没什么,一想到儿子要出来了,也没那么疼。”   李铭陪着她折腾到后半夜可算开宫破水了,她就被推进了产室。   闫雯卉脊椎上了止痛泵,之后就没什么痛感了。   她躺在手术台上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去年她在这里,等待一个胎儿的死亡,现在她在这里,却是迎接那个孩子的新生。   一念之间。   她迷迷糊糊地突然一阵锐痛,然后隔了一会,听到婴儿的哭声。   医生说:“挺好的,你看看。”   她看着小孩屁股对着自己,小小的一个小鸡鸡,又红又皱像个小猴子。医生又把小孩翻过来,因为在产道的挤压小孩的头有些变形,眉毛和头发都连到一起去了,丑得要命。闫雯卉一看就乐了,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来,真好啊……   真好,幸亏她把他生下来了。   一想到他差点被她亲手杀死,她就后怕悔恨无以复加。   幸好。幸好。   她带着满足与欣慰看着那个婴儿。   也许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彼时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却没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平淡过度 - - 马上开始齁…… > <   ☆、交心   31.   闫雯卉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旁边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迷迷瞪瞪睡了一会,但精神上却异常亢奋。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夜之间瘪下去的肚子让她有点恍惚。   走廊里吵得越来越厉害,有男人骂骂咧咧的,还夹杂了几声女人的惊呼,闫雯卉无心去管别人的闲事,但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她有点难以置信,反复听了几遍,觉得确实像谢立飒。   她一下子坐起来,她身上还穿着住院裙,光腿光脚就往声源的地方走。   “抱歉……”   “这就完了?不打死你个臭流氓!”   “先生……先生,请您冷静。”   那边楼道里呼啦啦围了一圈人,一个病人家属被几个人拉着。而他推搡的那个男人,身颀长,肩薄削,浑身像是一根即将崩溃的弦,那不是谢立飒又是谁!   闫雯卉不方便跑动,只得快步走过去,“谢立飒!”   男人闻言立刻望过来,他一路奔波浑身狼狈,眼神茫然无措,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央,活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他看见闫雯卉的一瞬间,黯然的双眼倏地亮了,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但闫雯卉就是知道,他在叫她的名字。   闫雯卉挤到他跟前去,挽上他的手臂问那个病人家属,“不好意思,请问我老公哪得罪您了?”   男人气愤地说:“问他自己!特么我老婆换衣服他就撩帘儿,我特么不揍他一顿还是不是爷们儿?”   闫雯卉一听,虽然知道对方在气头上但还是忍不住想笑,她连连向对方赔不是,解释是因为自己手机没电了,谢立飒找她却联系不上,一着急脑子缺根弦,见帘就撩,知道他是找人,不知道以为耍流氓呢。   闫雯卉连连道歉,最后那男人的老婆也红着脸过来说算了,这事才算了了,护士连忙哄人散场。   闫雯卉见事态平了,才长舒一口气,就被人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   他的呼吸都带着颤抖,像是确认什么一样,双手反复抚摸着她扁平下来的腹部,弄得她有点痒,她捉住他不规矩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脖颈就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病号裙宽大的领口滚落到她肩膀上,灼烫的泪水接触到她带着凉意的皮肤,有种自己会就地融化的错觉。   她第二次见男人流泪,哭得她也想哭了。本来并没有什么的,只是自己来医院生孩子而已啊。被他这么一哭,她也不知缘故地就委屈得不得了,昨晚上疼得死去活来还能按部就班地上医院的女子一下子变成个小女人一样,转身扑到她爷们儿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谢立飒紧紧拥着她,见她大哭,立马就慌了,“还疼吗?”   闫雯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揪着他的衣服,脸埋在他胸口不肯抬头。谢立飒正不知所措,突然发现闫雯卉还光着脚,一下子急了,直接打横把她抱起来。“啊。”闫雯卉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双手反射性搂住他的脖子,一瞅发现周围好多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干嘛,好多人看。”   谢立飒:“凉。 ”   她任由谢立飒抱着放到病床上,刚把帘拉上,就被人从外边扯开了。要不是看见的是李铭目瞪口呆的脸,闫雯卉还以为是刚才内病人家属蓄意报复呢。   李铭拎着一袋子日用品:“你……你……”   闫雯卉红肿着一双眼睛,笑容可掬:“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我老公,谢立飒。”   谢立飒接过李铭的袋子:“你好,昨天麻烦你了,多谢。”   李铭有点跟不上节奏:“没事没事,不用谢,应该的……”她又愣了愣,转头向闫雯卉质问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算了这不重要,你昨天去哪了?老婆生孩子都赶不回来?”她对谢立飒有点生气。   “李铭……”虽然感动于好友的关心,但闫雯卉知道谢立飒已然十足自责和后怕,不想让她再提这壶了。   谢立飒却握住闫雯卉的手,郑重说:“对不起……”   李铭看他俩都意犹未尽欲诉衷肠,连忙机智地告辞,回去补觉去也。   32.   谢立飒与她并肩坐在床沿上,握着闫雯卉的手,垂着头心事重重。   她晃动着两条长腿,抬手摩挲他满是胡茬的下巴,像在逗弄一只食欲不振的大猫,“他们怎么样,还好吗?”   “嗯……潘颖伤得不重就有点脑震荡,钟原有几处骨折,已经在医院了。”   闫雯卉歪靠在他肩膀上,“那就好,你也一夜没睡吧?累吗?”   谢立飒喉间有些哽咽,他用手背抵住下唇来掩饰他的失态,“我没事,是你受罪了,抱歉,我又不在……”   她轻拍他的手背,温柔说:“我不怪你,真的,都是巧合,没办法的。”   “不是巧合,我……”他眼神哀恸欲言又止。   她真不知道男人竟然自责成这个样子,她突然不安起来。今天或许不是个好时机,但是她潜意识觉得,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若是再不捅破,也许……于是她微微坐直身体,拉着他的手正色道:“你之前不是有话对我说?”说罢她扭动了一下屁股,她是顺产,下面偶尔会压到有种异样的痛感。   谢立飒先是有些慌乱,然后反应过来先给她把枕头垫在腰后面,才艰涩道:“是。”   闫雯卉安抚地笑笑:“择日不如撞日,那今天就说清楚吧,我觉着啊,你这种男人,不逼你一把你能自己钻牛角尖给别扭死了。这样吧,先说吧,潘颖是不是就是你纹身那个前女友?”   谢立飒没料到上来是这茬儿,直接愣了:“啊?”   “喂喂,你这什么表情嘛!前任这种事情就算我不问,没有女人不在意的好不好!”   他咳了一声说:“抱歉,我早该说清楚的。我和她是在美国读本科认识的,她算是我学妹吧,朋友的朋友,搞活动缺个摄影的,朋友介绍我们认识。我们那会很疯,都年轻,什么都敢。有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哪里危险就要往哪里去,就像要挑战生命的临界点一样,就好像在印证自己是活着的一样……”   谢立飒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却是无奈的苦笑,“我们俩太像了,没有亲人,没有家乡。她坚信艺术可以改变世界,那时候我父母去世三年多,我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出现,就像帮我指明了一条路一样,不谋而合。”   “我们在梅里雪山无人区遇到雪崩,我们以为自己要死了,互相把名字刻在对方身体上,就是那个刺青。”   她隔着他的衣服也能准确找到那个刺青的位置,她指尖点到那里,男人就跟觉得疼似的抖了一下。   闫雯卉听他轻描淡写,却也知道那段经历该有多刻骨铭心。但她却很难生起嫉妒和怨怼,只是心痛尔尔。   可能她天生心宽,她刨开他的过去,只是想了解这个男人多一点,再多爱他一点,对他再好一点,替他疼一点。   她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就得救了,然后我们分手了。”   “啊?为什么?”   “不记得了……可能是因为朋友的距离更适合吧,靠得太近,本来以为可以互相取暖,结果我们都很痛苦。”   闫雯卉沉默了,她突然想到他的父母,这种骨子里的疯狂和清醒,可能是基因里带来的吧。   他静坐了一会,抽离思绪,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微弱如同叹息:“你特别好,真的,得到了就不想撒手,但是我这样一个人……这么好的东西总不该属于我。”   闫雯卉越听越不对,本来还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大睁开来,“你什么意思?”   他声音突然哽住了,“这些天,我一直很自责……去年的时候,刚回国,去医院做胃镜,就见到你。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特别好……特别好。”他手指像痉挛一样抽搐了两下:“特别想靠近,我不知道自己在冲动什么,可能是趋光的本能吧。但是我直到在云南才明白,我们之间……”   他顿了顿,说:“和我在一起,很累吧。就好比一个机器,能量源源不断地被我拿去了,早晚会坏掉的,是不是?”   “然后我去了西藏,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没信心……然后我想再试试,我舍不得,但是我连你需要我的时候都不在你身边……”   闫雯卉本想开口,但是被他轻轻制止了,“我没有理由让你一直等我,这不对的。”   闫雯卉终于拿回了话语权,她深吸了两口气才把胸中腾起的怒火压了下去:“不用说了,我懂,我们开始的太仓促,所以好多事我没来得及说过。你想有个家,但是你没意识到为了家庭要付出的代价,或者说承担的责任。”   她难得态度强硬地抓紧了男人的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工作,所以我们的婚姻注定聚少离多,当你意识到的时候,觉得对我受委屈了是吗?觉得我值得更好的丈夫是吗?呵,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会一直对我和我儿子履行你的‘义务’,直到我找到我的良人把自己嫁出去?这就是你思考了两个多月的结果?”   只见男人嘴唇都哆嗦起来:“……是。”   闫雯卉的心沉了下去。   “对不起。”   她被气笑了,“你觉得这算什么,像个爷们儿?自己无法肩负起责任,便要放手了?”   谢立飒默然。   闫雯卉很气愤,又觉得伤心,简直想那就遂了他的意吧,让他一个人别扭死吧。   但她一看到男人苍白的嘴唇和黯淡的脸色,状态比她这个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的妈还要糟糕得多,就跟生孩子的人是他一样。   闫雯卉记得她听她妈说过,男人生来就没有女性能忍痛,他们在女人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她不知道这个命题有没有科学根据,她只知道自己对他完全硬不起心肠,只想好好安慰他的不安和焦虑。她男人是个闷葫芦,而她自己从小能说会道,但少有人纸袋她其实并不习惯用言语表达情感和心意,窘迫和难堪让她难以直视。所以他不知道他对她有多么无可替代,她也不知道男人对他自己怀疑到这种地步。   她定了心神,一言不发地拿过李铭帮她带的东西,她把充电宝翻出来,给自己早已阵亡的手机充上电,才勉强能开机。   她看了眼表,飞快地翻出手机相册,“还有点时间,给你看看吧。”   “……”   闫雯卉不理会他的茫然,自顾自凑到他身边,一张张划过照片:“你走了之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赶毕业论文,偶尔出去转转,都有拍照,想留着给你看的。”   “哦,这是老板请客吃饭,庆祝我的文章发表的……喏,这个就是李铭,这丫头每天就知道傻乐呵。”   谢立飒有点不适应话题的转变,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呆呆地注视着她。闫雯卉却不容拒绝地把手机放在他手心上,自己一边翻阅,一边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和同事出去踏青,那天出门特别热,结果我们一开始野餐气温骤降啊,冻得我们不行不行的……不过野餐的饭团是我做的……可爱吗?”   “这天我去做产检,测孕妇血糖,空腹一晚上,第二天生喝两瓶葡萄糖,恶心我一天!”   “这是工大校庆那天……”   “这是……”   谢立飒觉得心脏跟被人攥着似的,酸,疼,近乎窒息。   闫雯卉终于翻到最后一张,她突然安静下来,她说了太多话,现在才觉得口干舌燥。她皱了皱鼻子,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他说:“谢立飒,你明白吗?”   他就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他只能看见她嘴唇开开合合。   然后他看见女人的无奈而纵容的笑容,她说:“唉,你怎么这么笨呢。”   她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地方传来,朦胧不清,恍如梦境,“我只想说,就算你缺席,我也想和你分享我的生活,因为我呀……”她眼睛弯起来,拽着他的手摇了摇,“因为我喜欢你呀。”   她说: “你对我很重要。”   谢立飒的手被她拉着,一宿不眠不休长途跋涉的疲惫让他头晕目眩,闫雯卉的笑容显得特别不真实。   闫雯卉说:“所以,我是想说,难道选择不该由我来做吗?”   “我知道,你是漂泊的自在之舟,但是我就在这里,你累了,乏了,我等你泊舟。”她定定地看尽他眼里,“我是愿意等的。”   “……”   她笑道:“我的男人云游万里山河,我不知道有多骄傲。只是想到陪你行走世界的不是我,还是会有点遗憾。”   “……”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但你要让我参与,我要知道你在哪,你在干嘛,你是不是好,是……”她伸手环住那个僵硬得让人心疼的男人,近乎耳语,“是不是想我。”   33.   他想,如果他是不系之舟,那他可能要醉溺而死的。   就在那个女人柔软的胸脯里,就这么渐渐地沉下去,沉到水底去。毫无痛苦,毫无颠沛流离,毫无招架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维护   34.   闫雯卉把新生儿放到谢立飒手中的时候,他简直石化了,护士和闫雯卉一起笑作一团。护士说:“哎呀第一次当爸爸的都是这样,但还是每次见到都觉得好笑。”   婴儿穿着医院统一配备的奶白色小连体衫只露出小手小脚丫和小鸡鸡,头上戴一顶同色小帽子,闭着眼睛皱着脸在睡着。   闫雯卉依偎在他身边,用手戳戳婴儿的小脸蛋,“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谢立飒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孩叭唧嘴,听到她的问题过了好久才反应过开:“叫什么名字?”   闫雯卉再次和护士笑得够呛,肚子一疼差点失禁。“妈呀,不成了这!副作用啥时候能过去啊?”   护士说:“这周都比较麻烦,上厕所的时候可能会痛,便秘是正常现象,多小心一点。”   闫雯卉在医院又待了一晚上,隔天就要出院。   谢立飒不放心,反复跟医生确认没问题了,才抱着孩子领她回去。   闫雯卉坐到副驾驶,大剌剌地就拉开衣服和胸罩喂奶:“你这么紧张会让我觉得我其实得了绝症,你们对我撒了一个美丽而善意的谎言让我体验最后的人生。”   “别乱说话。”谢立飒被她时而机灵时而脱线的性子窘得不行,他把外套搭到她身上,连她暴露的雪白酥胸带孩子一起遮掩住。   闫雯卉笑起来,她和谢立飒解去了心结,又拥有了新的家庭成员,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幸福。她这样子太性感了,性感得要命。   谢立飒关掉了自己工作用的电话,他就像是被生产那天吓破胆了一样,要么陪着闫雯卉,要么看孩子,简直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闫雯卉甚至觉得自己带了两个儿子。一个小的磨娘精,除了哭就是吃,胃口大得像个无底洞。大的那个乖一点,上过大学的那种,还会自己吃饭穿衣服半夜起来照顾小的,甚至还学着烧菜给她吃。   闫雯卉在看到谢立飒给她花重金买的一箱子所谓“坐月子水”后彻底崩溃了,上来把她爷们儿吻得七荤八素,“你这都哪儿被人忽悠的?”   “隔壁王阿姨。”   “……隔壁王阿姨还说坐月子八十天不能下床走呢,你当我母鸡孵蛋啊?”   然后跑来跑去的闫雯卉就被男人一把抱到床上去了。   #隔壁老王喜闻乐见的故事#   35.   闫雯卉六月初毕业答辩顺利过了,她的学生生涯就正式结束了。   那天晚上刚好那周末儿子满月,闫家爸妈带着姥姥坐火车来看她。一见闫雯卉就觉得她气色好得不得了,心里都觉得欣慰。   闫家六叔刚好来北京谈生意,也来他家串门,刚叫了声“侄孙!”一进门就踩到什么东西摔了个人仰马翻。   闫雯卉又急又好笑,看她六叔坐地上缓了半天才揉着屁股站起来,嘴里还抽着冷气:“这什么破玩意,摔死爷了。”结果提溜起来一看,不正是他春节时被谢立飒拿回来那神奇抹布么。六叔真是哭笑不得,讷讷半天才说,行,这侄婿重感情。   闫雯卉给上了茶,就看谢立飒带着儿子被长辈们文来问去,像个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小屁孩,眼角眉梢全都有股得瑟劲儿。她掏出手机一阵拍,她自从有了儿子才理解那些晒娃晒宠物的同事的心情。照片多好,人类留不住时间,他们就发明了摄影,竭尽所能去留下记忆。   晚上送走了家人,闫雯卉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抱着娃喂奶。   “啊!”宝宝突然头一歪,小手指着外面叫,两人一看,竟是一颗星子。城市里被污染的天空难得能看见星星,偶尔闪亮的一颗两颗就特别令人惊喜。   闫雯卉轻声对宝宝说,“那是星星。”   谢立飒刚拖了地板,他洗干净手走过来把吃饱了的宝宝抱过来。小孩很乖,一看见爸爸就咧开嘴傻乐,伸长了肉乎乎的小手去够他的脸。谢立飒被他逗笑了,陪他玩了一会,突然对闫雯卉道:“你……过来。”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着谢立飒往书房走,“干嘛啊?”   他一手抱着娃,一手推开房门,“想送你个礼物。”   闫雯卉蓦然舌根发麻,屋里很黑,她摸索着开了灯,一瞬间被墙壁上无数照片夺去了心神,“啊……”   原本挂着的谢立飒父亲的作品已经被撤去了,那整整一面墙上全部是她。   低头轻笑的,开怀大笑的,望着窗外沉思的,抱着书本阅读的。有她大着肚子的影子,背后是一轮落日,和她肚子同样的弧度。有她捧着肚子切西瓜,也有她哄着哇哇大哭的宝宝,那么鲜活,那么生活。   闫雯卉张着嘴,她回头去看那个男人,他静静地倚在门框上,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但微微抿住的嘴唇却泄漏了他的紧张和期待。   闫雯卉心跳如鼓。她闭了闭眼,双手贴上他的脸颊,“在医院那天,你说,如果我们就那样,形同陌路了,那这些照片怎么办,你可给谁看。”   他顺着她的抚摸阖上眼睫,勾起唇角,“留给我,我每天每夜去看,我生命中最珍惜的回忆。”   她笑骂他傻,笑着笑着就哭了,说以后不许再提了。   他点头答应,“闫雯卉,我爱你。”   她哽了一瞬,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有点蒙圈儿了,手里抱着小孩腾不出手来安慰她,更要命的是儿子一听妈妈哭了,也跟着嚎起来,把俩人都给唬着了,手忙脚乱地哄孩子。   闫雯卉眼泪还挂在脸上,又忍不住笑,笑出好多泪水,像疯子一样。   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了,谢立飒把他放到他天蓝色的小婴儿床上,才轻轻掩上门。   她立时踮脚与他接吻,吻着吻着两人都笑出来,她脸上哭得乱七八糟的,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谢立飒也不嫌弃,直接拿袖子帮她擦,她反倒嫌弃地皱眉躲开道:“你衣服上扣子刮我鼻子疼死了,有没有纸巾呀!”   “……”   #有一个不解风情的媳妇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36.   钟原的伤养好以后,闫雯卉好说歹说自己不会有问题,谢立飒才开始接活儿,但都不会离家太远,一是他心里有挂念,二是也照顾一下大病初愈的钟原。   中秋那天谢立飒几个老朋友约他出去聚,他们几个从大学时就认识,各奔东西,各有前程,但庆幸的是一直没断了联系。   但与往年不同的是谢立飒这年中秋再不是孤身一人,铁定要和闫雯卉一起过的。   本打算婉拒的,赖不住好友百般劝他带老婆孩子一块来,他问了闫雯卉的意见,她欣然答应。于是那天谢氏夫妻就带着儿子去聚会了。   中午饭约的餐馆叫映山红,到那才发现是个湘菜馆。谢立飒一下子皱了眉头,闫雯卉因为喂奶好些食物都忌口,实在不该来这样的馆子。   闫雯卉安慰道,没关系,湘菜也有不辣的。   那间馆子的装潢倒是别具一格得很,古色古香的基调,壁挂的湘绣绵延一整条走廊。   一进包厢,闫雯卉就被熏了出来,这烟味也太呛人了,她倒无所谓,关键是她怀里的小子本来睡的正香,被尼古丁一呛,特委屈地咳嗽一声,就哭了起来。   谢立飒眉间的褶痕更深了,他搂着闫雯卉站到门外去哄孩子。   他那些朋友也挺尴尬的,掐烟的掐烟,张罗着赶紧让服务员给屋里通通风。   邀他过来的邝宇飞是他之前在美国工作室的合伙人,他挠着头说:“对不住啊老谢,不知道你孩子这么小。”   闫雯卉也有点后悔,她本来以为就是三两朋友小聚,喝喝茶聊聊天,没想到屋里估摸着得十来人,他们叙旧抽烟,她抱个孩子坐那还真不是太合适。   她正想跟谢立飒说说要不自己先去附近商场自己玩玩,等他们结束了再去接她。就这个当儿口,包间里的卫生间门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Eric,来啦,怎么不进来?”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只有眼角不明显的细纹透露出她实际的年龄。   但是这不影响她的漂亮。绾发,银耳环,穿藏红色开叉旗袍,脚蹬黑色高跟鞋,臂弯上搭一件墨绿的皮衣。很混搭的扮相,但在她身上却有一种凛冽的气质,特别吸引眼球。   没人给她介绍谁,但闫雯卉一下子就猜到这个女人就是潘颖。除了她,她不信还有别人有这样的气场。漂亮,聪明,有野心的梦想家,的确有着高傲得让人自惭形秽的资本。   而闫雯卉自己,为了方便当奶妈,只穿了件宽松的白色不规则拼接剪裁的衬衫,下面是淡蓝色牛仔短裤露出两根笔直的大长腿,一脚蹬的帆布鞋,看起来还像个学生。   倒是和穿着休闲白衬衫,黑色牛仔裤的谢立飒站在一起,有种情侣装的即视感。   邝宇飞见谢立飒也没有进来的意思,打圆场道:“嗨,我不是考虑不周吗,没想到老谢孩子这么小,给咱这儿烟味太大呛着了。”   潘颖像是才注意到谢立飒身边的闫雯卉似的,超她微笑一下,在看到还哽咽的小孩不由拧了下眉,“你怎么把老婆孩子也带来了?”   闫雯卉一阵气不顺,深深地觉得自己多余,对方对她也是笑脸相迎,但她就觉得有种很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感觉。她心里对潘颖好感全无,耐着性子对谢立飒说:“要不我还是先回吧。”   谢立飒一听,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朝邝宇飞说:“那今天不好意思了。”揽着闫雯卉就要走。   所有人,包括闫雯卉都傻眼了,邝宇飞心想完蛋,老谢真给惹恼了。这人一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说掰面儿就掰面儿,这太伤感情了。他连忙叫他,另外几个哥们儿也过去啦他:“哎,这次是我不对,咱好不容易聚一回,给点面子昂。”   那边七嘴八舌,脸色最难看要属潘颖了,她脑子一热,走上前说:“小妹妹,做女人不能太任性,男人和女人一样,总需要特定的私人时间。”   闫雯卉心想卧槽关你什么事儿啊,她本来还想劝劝谢立飒,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况且谢立飒因为她被人摆脸色而不高兴,那她更不能撂了谢立飒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了。   于是她干脆假装听不懂的样子:“是呀,我也特别同意,我们正打算去度过一点,私人时间。”   谢立飒握住她的手,潘颖还想说话,谢立飒冷声打断道:“潘颖,闫雯卉是我爱人。”   潘颖还是头一回被当众打脸,她有点难以置信,她也没想到他对这个女人重视到这种地步。   其实闫雯卉觉得潘颖那挺好理解的,看她平时里多有风度一人,碰到谢立飒的事儿说话都不经大脑了,可想也是真对谢立飒有感情吧。   邝宇飞和几个男人连忙趁机打哈哈,“行了行了,那边应该空气好多了,咱进去吃饭去吧?”   谢立飒征询闫雯卉的意思,她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后脑勺,说去吧,大家都有时间实在挺不容易的。   俩人旁若无人地落了座,邝宇飞推了旁边哥们儿一把:“我看错了吧,老谢的脑袋被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始   37.   这段小插曲过了,席间还算愉快,谢立飒的朋友三教九流,谈起各自工作生活中的奇葩事也把闫雯卉逗得笑不断。   潘颖之后也没找她茬,但是谁都知道她向来习惯和谢立飒坐到一起,那会大家还愿意拿他俩的暧昧调侃,可这会人家正主媳妇儿坐在旁边,她再往那儿一坐就显得不尴不尬了。好在她还撑得住场面,施施然坐到谢立飒另一侧,若无其事地谈天。   大家也都对闫雯卉的加入表达了适度的好奇,一听闫雯卉年底才二十九,邝宇飞一拍大腿,“行啊老谢,老牛吃嫩草啊!”   这伙人除了钟原生于八、九十年代交界,就数闫雯卉年纪轻,足比谢立飒小了九岁多。   谢立飒闻言愣了愣,才轻笑道:“是啊。”   闫雯卉又喂儿子吃了点东西,她奶水不是特别足,儿子饭量又太大,拿了个蛋黄压碎了给儿子添辅食。   潘颖勾唇,对谢立飒说:“怎么找个这么小的,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边说话给谢立飒擓了一勺子麻辣仔鸡,“特意点的,你爱吃的。”   谢立飒没动筷子,随意笑笑,不置可否。闫雯卉身上,有种从容的气质,说大点叫举重若轻,从来没让他觉得对方小,反而是闫雯卉一直柔和地包容着他。经潘颖一提,他反而觉得是自己更亏待了闫雯卉。   闫雯卉也听见潘颖的话了,她倒不置气,别人夸她年轻她当然受用了。只不过心里暗暗吐槽,自己当初在别人眼里都算大龄剩女,换了个战场,就成了小孩儿了,果然参照系选对才是正解吧。   她见桌上的菜大部分满江飘红,她给他夹了两筷子板栗菜心和虎皮扣肉。   谢立飒乖乖把她夹的菜都吃了,自始至终没动那勺辣子鸡。   不多会她跟服务员单加的冰糖湘莲也上来了,拿小碗给他盛了。他尝了一口,现做的羹汤略微烫口,他便用瓷勺儿拌着放凉些,反过来推给闫雯卉吃。   旁观者对于两人完全排他性质的秀恩爱表示:狗眼都要瞎了。   聚餐到后来大家就聊嗨了,因为被谢立飒强行禁烟大家只能喝酒了,作为众矢之的的谢立飒理所当然被灌了几杯。   钟原也来了,他还是头回和闫雯卉正经见面,他从谢立飒那得知她生孩子那天老师因为他的事儿没陪在跟前,一直觉得特别愧疚。   他揉了揉鼻子,硬着头皮说:“嫂子,之前那事对不住,我自罚三杯给嫂子赔罪。”他心里还想要是对方不承他情,该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   闫雯卉正闷头吃饭,一怔才意识到他是说那码事,放下筷子,抬手把他这就要先干为敬的手压住了:“诶,你自己伤口好利落了吗,别喝酒了,喝这个吧。”   她一手还环着儿子,单手旋开果汁的盖子,倒到玻璃杯里,这对一个在生物实验室里倒过十年培养基的女博士来说简直是必备技能。   她把果汁递给面红耳赤的青年,自己也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笑道:“多大点事儿啊,又不是你的错,不过还是多谢惦记。”   钟原很少和女性打交道,唯一较熟识的潘颖还是个性格强势不按常理出牌的,此刻和闫雯卉打罩面,口拙到不知道说啥,只能低头猛喝果汁。   闫雯卉心细,体贴,哪能看不出他的窘迫,便随口找话题说:“你喊谢立飒老师,为什么叫我嫂子?”   结果钟原呛咳一下,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连忙捂嘴,闫雯卉赶紧给他找纸巾,他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担心闫雯卉误会,赶紧解释说:“老师对我好,我一直把他当哥。”   闫雯卉笑:“你紧张什么劲啊,我没意见,再者说师母也不好听呀。”   她笑出淡色的牙肉和两颗尖尖的虎牙,笑容格外有感染力,她宛如少女,却又有了身为一个母亲的味道。   钟原手痒得够呛,只想立时抓起相机来两张。他第一次觉得,女人是多么神奇的物种,明明比男人柔弱的身躯,却用温柔和理解包容着男人的一切任性和自负。   临走的时候因为谢立飒喝了点酒,闫雯卉说让他抱着孩子自己去开车。但是嗅觉敏感的宝宝坚决不肯被爸爸抱,可能男人呼吸间的酒气让他不喜欢,一个劲儿地指着妈妈“啊、啊”直叫。   邝宇飞哈哈大笑,凑过去逗弄宝宝的小手:“这么小就知道嫌弃他老爹,老谢你没地位啊。”   他喝得猛,口中的酒气更重,宝宝“哇”地叫了一声,软软的小手挣脱一挥啪在邝宇飞脸上,成了一个响亮的打脸,然后唰地别过头去把脸埋在闫雯卉胸前,像是寻找避难所一样。所有人哄堂大笑,调侃道:“邝哥栽了。”“让你说他爸坏话。”   那巴掌一点不疼,邝宇飞捂着脸,笑骂道:“这臭小子,伯伯带你玩拳击去。”他把自己随身带的钢笔拿出来,“弟妹,我也没什么值钱玩意,当我个心意,送给小子当个礼物。”   闫雯卉虽认不出牌子,但好歹能看出来它价值不菲,“谢谢邝哥,心意收到,这太贵重了,他受不起吧。”   小孩倒是盯着那笔瞧了两眼,“啊”地用小手攥住了,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十分喜欢。   邝宇飞一看,乐了,“小子喜欢,弟妹收了吧。”   闫雯卉见谢立飒微笑着点头,她才答应了。小孩拿着钢笔玩得欢呢,她不由嗔怪道:“唉,他倒是打小儿就是个识货的。   旁人打趣说:“有了邝哥的赏识,最次也是个大文豪。”   另一人插科打诨:“我怎么看着这小子姿势像击剑呢。”   38.   大家陆陆续续散场,闫雯卉和谢立飒刚要走,被潘颖叫住了,“Eric,我可以和她单独说两句话吗?”   虽是问句,却带着一贯的强势。   谢立飒已有些不耐,他自认已经与潘颖说的很明白了,欲要拒绝。但是闫雯卉思忖片刻,还是对谢立飒说:“你到车上等我吧。”   男人挑眉,见她坚持,便点头抱着儿子先走了。小不点儿已经秒睡,口水直流,也顾不上嫌弃他爸的酒味儿,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钢笔,跟命根儿似的还挺当宝。   潘颖待他走远了,走近了两步。明明是她叫闫雯卉留下来,却没主动开口。   她个子比闫雯卉矮,不过踩着高跟鞋视线甚至比闫雯卉高上寸许。   闫雯卉抓了抓已经过肩的长发,随意地斜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倒不担心有人会打扰。她不想和她在这比拼定力,张口却无从说起,干脆道:“我不知道说什么,你想与我说什么便说罢。”   潘颖显然没料到她如此坦然,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滋味,顿了顿说:“你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答应我留下来?”   “啊?我以为你有话说。”   “你认为我要说什么?”   闫雯卉哑然失笑,她防空在天花板上的视线定格在潘颖脸上:“潘小姐,有意思吗?你时间也挺宝贵的呀,别玩这种你想我猜的游戏了,咱有话直说不好吗。”   “呵,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她唇角挂起一丝嘲讽。   闫雯卉简直觉得理工女和艺术生沟通不能,她长叹一口气,说:“好吧,好吧。其实我已经觉得有点无聊了,但这样吧,还是我说说吧。”   潘颖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   “你和谢立飒那点旧事我都知道,如果你是要叙旧,我就不奉陪了。”   潘颖的表情呈现一丝裂纹,“你知道?”   “对呀。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觉得,你们还是挺厉害的也挺无悔无憾的,真的,毕竟谁都年轻过。不过过去就是过去了,我相信谢立飒。而潘小姐你呢,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我的确觉得你也应该翻篇儿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立场已经不合时宜了。”   “怎么可能过去。”她说。   潘颖的眼神突然迷离起来,“谢立飒过不去,我也过不去,他和我之间,我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永远过不去的……”   闫雯卉震惊地无语了,这是鸡同鸭讲的节奏啊。   潘颖误会了她的表情,露出一个笑容,突然耸起左肩将自己白皙圆润的肩头从旗袍的衣袖中露出来,一个花体的X赫然其上:“你见过谢立飒的纹身?”   闫雯卉当时就斯巴达了,卧槽大姐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说话好不好!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地脱衣服给我看啊完全不符合你高贵冷艳的形象啊!   “这是他写的,在我们……”   她连忙接话:“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梅里雪山遇到雪崩然后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互相纹自己的名字,我觉得十分感动也很庆幸你们活了下来。”   “……”   好巧不巧,一个刚上完洗手间的男服务员昏昏欲睡地拐过来,看见她俩的架势,两个女人,一个特别激动地手舞足蹈,另一个香肩□□酥胸半遮半掩,眼睛一下子瞪如牛铃。   闫雯卉脱口而出:“看什么看,没见过喂奶啊!”说完觉得有哪里不对,虽说喂奶也是这个姿势,但是……娃呢?这里貌似只有一个……她……   潘颖:“……”   服务员:我读书少,你们别骗我。   39.   闫雯卉回到停车场的时候,谢立飒站在屋檐下,四个多月的儿子骑在他头顶上,小手在相机上糊撸来糊撸去。男人一只大手扶着他,另一只手举着相机。是谁说千万别让爸爸带孩子,简直太有道理,这架势吓得闫雯卉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她没敢靠近,更不敢冒然出声,怕吓得小孩掉下来摔着。她扶着墙,离着远远的,定睛一看,他们竟然是在拍屋檐下的一个家巧儿窝。   闫雯卉秒懂了她小时候上房揭瓦时她姥姥的心情,提心吊胆绝不为过,心里闪过的是一万个“万一”。但是她还是努力去克制自己母性的本能,不去阻止,相信谢立飒,放任孩子探索世界的好奇心,留给父子俩玩耍的时间。   想到刚才和潘颖分别前,对方说谢立飒是不会为了所谓家的字眼而停留的,他属于自然属于感知属于美,但不会属于一个人。   闫雯卉笑了,说其实我特别理解你,你看之前谢立飒没结婚之前,你也不觉得有什么,他一结婚,你就觉得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   你早就默认他非你不可,就算你也从未打算为了他放弃自己一星半点的单身自由,你也受不了他转眼间就跟别人好,这就是一备胎心理。   女人,尤其像你这种优秀的女人,总是骄傲自负的,这挺正常的,但是你或早或晚都得知道,感情,不光是快感和共鸣,还有理解和放弃。你了解他,但你不是他,你觉得他痛苦的时候他未必痛苦,幸福与痛苦都是很主观的感受。   对我来说,生活的本质不就是个能量守恒吗,你想得到,就得失去,你总得衡量性价比。他用一部分的自由代价换取了家庭,而我呢,我不想绑住他,我从爱上他的一刻,哪怕聚少离多也甘愿,我爱他,也爱他追求自由的灵魂。我们和你的区别就是,我们都在尽力地多做一点,让对方少受委屈。   她说:“你不理解,是因为你没我那么爱他。”   就像此时她看着谢立飒,右手忍不住捂住胸口自语道,   我爱他,所以不忍他疲惫不堪。   我爱他,所以不愿他遍体鳞伤。   我爱他,所以不想他无枝可依。   我爱他,所以不让他情无归处。   宝宝玩了一会就累了,谢立飒拎着他领子把他提溜到怀里,转身就看见了闫雯卉,她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   “聊完了?”他问。   “嗯。”   她走过去,帮他拿过相机,他便腾出一只手与她十指交缠。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逐渐偏西的太阳将他们投射出两个长斜的影子。   “你说,儿子也会成为一个摄影师吗?”   “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吧。”   “那很好。”   他们彼此间的信任令他们不会问太多旁的事,曾经是不愿问,如今只是无须问,相视一笑,已经尽在不言中。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到这就结束辣,好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文笔什么的实在是硬伤,好多想表达的情感都传达不出来,至于语句不通的地方估计是方言吧我真的尽力了=A=   不过作为一个治愈梗它也算圆满完成任务了,未来可能有很多不确定,我是想过干脆就让老谢承诺他永远留下来好了,但那种“现在简直是再完美不过了可是未来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不安让我没法下笔。他就是他啊,女主的性格其实也是那种独立得过分的人,我大纲写了写文的时候觉得累赘就删了,大概就是说前男友出轨的原因很大部分也是因为他在女主这里没法得到一种被依赖被粘着的感觉,大男子主义得不到满足,反而因为女主的优秀独立觉得自卑。我自己认为,这样的女孩子的爱情,这也是最合适她的。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们就是都为了对方退了一步,恰好弥补了缺憾吧!   还有一些没写,本来后面写了半章觉得放着多余,就搁番外好了=v= 多谢唯二的读者石榴姑娘和水(水木)心大大,没有你们我差点放弃啊啊啊,一起讨论又羞耻又幸糊的说,一起脑洞大开吧!   ☆、番外   1.关于吃糖   我叫谢元凯,今年四岁,我喜欢的女生叫萱萱。   我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   爸爸在家的时候会陪我搭积木拍照片玩飞飞,妈妈却总是让我吃饭睡觉洗澡。   我每次想吃糖,爸爸就会拿给我,如果被妈妈发现就会被没收掉。   妈妈说糖糖吃多坏牙牙,但是我觉得她应该是自己偷偷吃掉,于是我在妈妈又一次没收我的糖,并且批评了爸爸的时候,我对妈妈说:“妈,你怎么那么馋啊?”   但是我知道爸爸妈妈都特别爱我,所以我还是愿意把把好吃的分享给妈妈的。   2.关于小名   姥姥姥爷和太姥姥会叫我小凯,爸爸妈妈叫我凯总。   有天我在等妈妈下班来接我,幼儿园老师问我,小凯呀,你妈妈为什么叫你凯总呀?   我想了想,我和妈妈看电视,那个男的傻透了,只会板着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的眼神儿特别不好,所有漂亮姐姐都喜欢他,他却老追着那个双下巴的女生不放。   但我一直相信他有改邪归正的一天。   我终于迎来了期待的剧情,他对双下巴说:你是第一个敢对我动粗的女人。   我心潮澎湃地想,太好啦,终于要打架了!但是他们却亲亲了,为什么呢?   我问妈妈,妈妈说因为那个男的是霸道总裁,他家有好多鱼塘。   我问:什么是霸道总裁?   妈妈:他们有钱长得帅,是女生的梦中情人。   我:爸爸是霸道总裁吗?   妈妈:然而并不是。   我:那你为什么喜欢爸爸呢?   妈妈:因为爸爸让妈妈觉得幸福。   我:什么是幸福呢?   妈妈:就像霸道总裁为你承包了鱼塘。   我想了想,我喜欢吃鱼,我也喜欢萱萱。我送鱼塘给萱萱,让她每天给我烧鱼吃。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就是霸道总裁啊。   3.关于男性的自尊   我特别宝贝自己的鸡鸡。   我最屈辱的回忆,就像一场噩梦。   我向妈妈展示,“妈妈,看我的大鸡鸡。”   妈妈伸出一根手指,她伸手弹了,她弹了我的[哔——]!然后她露出恶魔般的冷笑,“是小鸡鸡。”   我留下了屈辱的眼泪,我偷偷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帮我报仇。   我一周都不要和妈妈讲话,不!要!   我和爸爸一起去尿尿,发现爸爸的比我的大。   爸爸说等我长大就大了,于是我想快点长大。   之后妈妈给我道歉,我就宽恕她了。   我们一起去散步,看到小狗在电线杆上撒尿。   我蹲下来看小狗的小鸡鸡,指着它对妈妈说:“小。”   然后指了指我自己的小鸡鸡:“大。”   妈妈的表情有些微妙。   4.关于问题的答案   我问妈妈:妈妈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妈妈:因为今天没有雾霾呀。   爸爸:好好说话。   妈妈:因为光的瑞利散射呀。   我问妈妈:妈妈大海为什么是蓝色的?   妈妈:因为海里有鱼呀。   爸爸:好好说话。   妈妈:因为光的拉曼散射呀。   我问妈妈:妈妈我是从哪来的?   妈妈:其实……你诞生于光明神的意志。   我:……   爸爸:……   妈妈:好吧,你是由受精卵发育而成的。   有天爸爸问我:为什么只问妈妈?   我高冷地说:我考考她。   5.关于死亡   太姥姥去世了,爸爸妈妈带着我去参加葬礼。   妈妈哭得很伤心,爸爸搂着她安慰她。   我问爸爸:妈妈怎么了?   爸爸说:太姥姥去世了,妈妈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伤心。   我指着太姥姥的遗体:不是只是睡着了吗?   爸爸摸着我的头:人死了,就像睡着了一样,只不过她再也不会醒过来。   我感到害怕:那我也会死吗?   爸爸:会,不过要等到你很老很老了,像太姥姥一样老,或者更老。   我问:那爸爸会死吗?妈妈呢?   爸爸:会,所有人都会死。   我哭了,哭得一点都不爷们儿,抱住爸爸的腿:等你们很老很老了,就会死了吗,你们不要变老。   爸爸蹲下身来扶住我的肩膀:你会长大,我们就会变老,是一样的。   我:那我不长大。   爸爸想说什么,但是他没说,他摸我的脸蛋:你以后就知道了,人都要长大的。   我紧紧地抓着爸爸说:我永远爱你。   我又跑过去抱住妈妈说:我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